镇南王府的书房，长夜未央，灯火如豆。
楚风城已经在这里枯坐了整整一夜。窗外的冷风，顺着窗棂的缝隙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将他挺拔的身影在墙上投射出扭曲而挣扎的轮廓。
他的面前，摊着一卷他亲手为孟青妍抄写的诗集，墨迹是他曾经的深情，字迹是他昔日的承诺。可如今，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他。
“我此生，唯你一人，绝不纳妾。”
这句誓言，他曾说得何等斩钉截铁，何等情深意重。
他以为自己的爱情坚若金石，足以抵挡世间一切风雨。然而，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这世俗的洪流。
母亲在孟青妍面前那番刻薄决绝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竟然没有觉得愤怒，只是觉得一切就本该如此。
孟青妍无法生育，他早就已经有了纳妾的打算。只是他不好自己提出来，由母亲提出来再好不过。
次日，萧玥倾派人将楚风城叫到了自己的住所，想要跟他谈一谈纳妾的事情。
“风城，你来了。坐吧，母亲有话跟你说。”
萧玥倾端坐在主位上，神情平静得可怕，那份平静之下，却涌动着足以摧毁一切的暗流。
她的面前，摆着楚氏一族的宗谱，以及一条刺目的白绫。
楚风城看到那条白绫时，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楚风城的声音有些干涩。
“做什么？”萧玥倾冷笑一声，拿起那本厚重的宗谱，翻到了属于楚风城的那一页，“你睁大眼睛看看，你父亲是独子，你也是独子。你下面，空空如也。”
“你今年已经二十有五，却连一个庶子庶女都没有。你想让楚家百年的基业，在你这一代断了香火吗？你想让你的父亲，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吗？”
“我跟青妍还年轻。”楚风城假意辩解，其实内心早就已经妥协了。
“年轻，孟青妍的身子是什么情况，你当我不知道吗？”萧玥倾“啪”的一声将宗谱合上，那巨大的声响让楚风城浑身一颤。
“你守着这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是要守到什么时候？守到你白发苍苍，楚家彻底绝后吗？”
“母亲！青妍她不是……”
“够了，”萧玥倾站起身，抓起了那条白绫，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你是楚家的子孙，你的首要责任，就是为家族开枝散叶。”
她将白绫狠狠地摔在楚风城面前的桌案上，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语气却依旧狠厉如刀。
“今天，你若是不答应纳妾，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不孝子。我就死在你的面前，去向楚家的列祖列宗请罪。”
说罢，她竟真的将白绫绕上了房梁，作势要将自己的脖子套进去。
“母亲，”楚风城大惊失色，魂飞魄散，他猛地扑过去，死死地抱住萧玥倾的腿，“不要母亲，您不要这样。儿子答应，儿子什么都答应您。”
一边是家族的传承与母亲的性命，一边是自己对爱人的承诺。这道选择题，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其实此刻的楚风城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难受，心里还有些小庆幸，这样一来，他就能心安理得的答应自己母亲的请求。
萧玥倾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又被坚冰所覆盖。她知道，对这个痴情的儿子，不用雷霆手段，根本无济于事。
她缓缓地放下白绫，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人，我已经为你选好了。侧妃，是你林伯伯家的女儿，林婉儿。”
“你们青梅竹马，她家世显赫，性情开朗，又是将门虎女，身子骨好，定能为我楚家诞下健康的子嗣。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就让她先进门。”
“另外，我已经让管家去物色了几个家世清白的姑娘，一同抬进府里做个侍妾。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若还认我这个母亲，就亲自去跟孟青妍说清楚。”
青妍阁内，一灯如豆。
孟青妍正在灯下，小心翼翼地为楚风城缝制一件冬衣的护膝。她的病好了之后，身子虽然依旧有些畏寒，但精神却好了许多。
她想着，天快冷了，他练武时膝盖总会不舒服，有这个护膝，或许能好一些。
针尖穿过厚实的布料，带着她满心的柔情。
就在这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楚风城走了进来。
“王爷，你回来了。”孟青妍脸上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想要迎上去，“可用过晚膳了，我让厨房给你温着。”
她的话，在看到楚风城那张写满了痛苦与挣扎的脸时，戛然而止。
“王爷，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的心，猛地一沉。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青妍，对不起……”
这三个字，让孟青妍的身体晃了晃。
“母妃她，以死相逼。”楚风城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为了子嗣，本王必须要纳妾了。”
孟青妍静静地听着，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连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都没有。她只是那么安静地站着，仿佛他说的是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
楚风城上前一步，想要去握孟青妍的手，却被她下意识地躲开了。
“青妍，你听我说，这只是权宜之计。我心里爱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她们进府，只是为了给母亲、给宗族一个交代。”他急切地解释着。
孟青妍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她曾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她的嘴角，牵起一抹极悲凉的笑容，轻声说道：“王爷，我知道了。”
没有质问，没有眼泪，只有这平静到绝望的六个字。
她慢慢地走回桌边，拿起刚才缝了一半的护膝，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将那成型的布料，从中间一分为二。
那一声脆响，仿佛也剪断了他们之间最后一丝情分。
她将剪碎的布料扔进针线篮里，声音平静无波：“天色不早了，王爷早些歇息吧，臣妾也乏了。”
说完，她便自顾自地走向内室，背影单薄，却带着一股疏离。
楚风城站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他的青妍之间，已经隔上了一道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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