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张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宣纸,缓缓覆盖了陈家坳。
村东头那座亮着温暖灯光的二层小楼——“青山食品有限公司”的办公室兼临时会议室里,气氛却与窗外的宁静截然不同,空气紧绷得仿佛一划即燃。
“不行!我坚决不同意!”鲁飞“嚯”地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省城这家连锁超市,压价压得比成本线还低!这单子接了,咱们就是赔本赚吆喝,而且是血亏!咱们刚缓过一口气,经不起这么折腾!”
王大红扶了扶眼镜,冷静地翻动着手中的财务报表,语气如同她计算的数字一样没有温度:“鲁飞说得对。根据我们的成本核算,如果他们坚持这个价格,每卖出一瓶酱,我们要倒贴一块二毛钱。这不是商业行为,这是自残。我建议,放弃这个渠道。”
陈青山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眉头紧锁,目光盯着那份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屈辱”的合作协议草案。
省城这家“万家福”超市,渠道辐射力极强,如果能进去,对品牌知名度的提升是巨大的。但对方采购经理那副吃定了他们小厂急需渠道的傲慢嘴脸,以及这赤裸裸的压价,都像一根根刺,扎在他的心上。
“他们的采购经理说了,”鲁飞喘着粗气坐下,模仿着那经理的语气,“‘你们这什么陈氏酱,名头是不小,但说到底就是个地方特产。想进我们万家福,就得按我们的规矩来。这个价,多少厂家排着队呢!’青山,这口气我咽不下!咱们的陈氏酱,没那么贱!”
会议室里陷入了僵持的沉默。窗外的虫鸣声变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陈老栓和李秀英,张德富和胡蕙兰,四位老人像是约好了一般,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们手里端着几个大碗,碗里是刚出锅、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面条,上面铺着金黄的煎蛋和碧绿的青菜。
“吵吵啥呢,大老远就听见了。”李秀英把一碗面放在陈青山面前,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天大的事,也得先吃饭!都几点了?”
陈老栓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面条一碗碗分给鲁飞、王大红他们。
张德富笑呵呵地说:“就是,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想法子。”胡蕙兰则细心地拿出几双干净的筷子,递给每个人。
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被这带着食物香气和长辈关怀的暖流冲淡了不少。
陈青山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面,又看看父母和岳父母那布满皱纹却写满关切的脸,心头一酸,烦躁的情绪平息了大半。
“爹,娘,叔,婶,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睡?”张小娟连忙起身,帮着摆放碗筷。
“睡啥睡,听见你们这边动静不小,心里不踏实。”李秀英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几个年轻人,“又遇上难处了?”
鲁飞心直口快,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就把“万家福”压价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四位老人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直到鲁飞说完,陈老栓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青山,咱家的酱,值多少钱,你心里得有杆秤。”
张德富接口道:“老话讲,上赶着不是买卖。他瞧不上咱,咱还未必瞧得上他哩。”
胡蕙兰轻轻拍着张小娟的手背,柔声说:“孩子,别急。做事跟熬酱一样,火候到了,味道自然就正了。急火攻心,做不出好酱,也办不成好事。”
李秀英最后总结,语气斩钉截铁:“赔本的买卖不能干!咱家的酱,是实打实的东西,不坑人,也不能让人坑了!大不了,咱不进他那什么福超市,天还能塌下来?”
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没有高深的商业理论,只有最朴素的道理和最坚定的支持。他们的话,像一阵清凉的山风,吹散了年轻人眼前的迷雾和心头的焦躁。
陈青山放下筷子,眼中重新凝聚起光芒。他看向鲁飞和王大红:“爹娘他们说得对。咱们不能自乱阵脚。这单子,拒了。”
鲁飞重重一拍大腿:“好!就该这么硬气!”
王大红也点了点头:“我同意。维护品牌价值和合理利润空间,比盲目追求渠道更重要。”
难题似乎暂时有了决断,众人心头的石头落了一半。吃完面,四位老人收拾好碗筷,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你们忙你们的,我们坐会儿,不碍事。”陈老栓说着,和张德富一起,走到靠墙的条凳上坐下,掏出旱烟袋,却没有点着,只是拿在手里摩挲着。
李秀英和胡蕙兰则挨着张小娟坐下,拿起桌上一些需要手工分装的香料,默默地帮忙整理起来。
灯光下,四位老人安静地坐在那里,像四尊沉默的守护神。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力量,让这间充满现代商业气息的办公室,重新与脚下这片深厚的土地连接起来。
陈青山几人继续讨论其他几个潜在的小型渠道合作方案,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许多,怕打扰到老人。时间悄然流逝,夜色渐深。
不知过了多久,王大红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打了个哈欠,准备去隔壁休息间给老人们倒点热水。她刚站起身,目光无意间扫过坐在条凳上的陈老栓和张德富,动作猛地顿住了。
“陈叔,张叔,你们……你们的手怎么了?”王大红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诧。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灯光下,陈老栓那双布满老茧、关节粗大的手,手指上缠着几处显眼的白色胶布,似乎是为了止住裂口。
张德富的情况也差不多,而且他坐着的时候,腰背似乎比平时更加僵硬,微微活动一下,眉头就不易察觉地皱一下。
陈青山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站起身走过去:“爹,张叔,你们手怎么回事?腰又疼了?”
陈老栓下意识地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含糊道:“没事,老毛病,开春地气潮,关节不得劲。”
张德富也勉强笑了笑:“不碍事,歇歇就好。”
李秀英和胡蕙兰对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李秀英放下手里的香料,看着儿子和女婿,终于开了口:
“唉,本来不想跟你们说的……你爹和你张叔,这两天趁着天气好,在后山把那几棵老杉树伐了,又帮着村里老赵家修了一天猪圈。都是力气活,这老胳膊老腿的,能不疼吗?”
陈青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他这才注意到,父亲和张叔的脸上,除了平日劳作的风霜,还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
“伐树?修猪圈?怎么突然干这些?”张小娟也走过来,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胡蕙兰拉着女儿的手,低声道:“你爹和你陈叔……他们是想着,那杉树成材了,卖了能换些钱,给你们公司应应急。帮老赵家修猪圈,是人家答应给工钱……他们……他们是看你们前段时间为难,想偷偷出把力气,给你们减轻点负担……”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陈青山看着父亲那躲闪的眼神,看着张叔那强忍疼痛却故作轻松的表情,看着灯光下他们花白的头发和手上刺眼的胶布,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拼命咬住牙关,才没让那不争气的液体滑落。
什么商业困境,什么渠道压价,在这一刻,都变得轻如鸿毛。
这沉默的、笨拙的、甚至显得有些“多余”的父爱,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撞进他的心里,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鲁飞扭过头,用力揉了揉鼻子。王大红悄悄背过身去。张小娟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紧紧握住父亲粗糙的手,感受着那胶布下嶙峋的指节。
“爹……张叔……”陈青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剧烈的颤抖,“公司……公司的事,你们别操心……我们能行!真的能行!那树……那钱……我们不能要!你们……你们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父亲和陈老栓那不再挺拔、甚至有些佝偻的身躯。
那身躯坚硬而温暖,带着泥土和汗水的气息,那是他从小到大最熟悉、也最坚实的依靠。
陈老栓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缓缓放松下来,那双缠着胶布的手,迟疑地、轻轻地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张德富也红着眼圈,别过头去,嘴角却露出一丝欣慰的、复杂的笑意。
灯光温柔,夜色深沉。办公室里,没有人再说话。商业的纷争远去了,只剩下血脉亲情在无声地流淌、涤荡、给予着最原始也最强大的力量。
这盏亮在青山深处的灯,今夜照亮的,不仅仅是公司的前路,更是那深埋于泥土之下,沉默却磅礴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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