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属于王储的手,还握着那支简陋的芦苇笔。
纸上,那个充满了爆发力的、完美的“力量”符号,墨迹未干,仿佛还带着主人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强大的气息。
而苏沫,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高大的身躯,弯下腰时,所带来的那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他不是紧贴着她,却仿佛将她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了属于他的、独有的领域。
一股混合着雪松、焚香,以及一种淡淡的、属于他自身的、干净而温暖的男性气息,蛮横地、不讲道理地,钻进了她的鼻腔,让她的大脑,彻底宕机。
“像这样。”
他低沉的、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有意无意地,拂过她的耳廓,激起了一片细小的、战栗的鸡皮疙瘩。
苏沫的脸,“轰”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她敢肯定,自己现在的脸,一定红得能滴出血来。
“我……我……”她结结巴巴地,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过于暧昧和令人窒息的氛围,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像打了结一样,一个完整的词也说不出来。
拉美西斯直起身,将笔,轻轻地,放回到了矮几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副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里的、窘迫的模样,又瞥了一眼她刚才在纸上画的那些,被他评价为“像被战车碾过的鸟”的涂鸦,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你就学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属于上位者的挑剔与嫌弃。
“都快一个月了,连最基本的符号,都写得歪歪扭扭。教你的那个书吏,是把墨水都喝进自己脑子里了吗?”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
一旁的卡恩,已经默默地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知道,每当殿下用这种语气说话时,最好不要去接话。
苏沫的头,垂得更低了。
她心中,感到一阵委屈。
她已经很努力了!她几乎把所有能用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可是,这种几千年文明的代沟,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跨越的?
“还是说,”拉美西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却带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的意味,“你那所谓的‘家乡’,用的,都是这种……‘画’出来的文字?”
他说着,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苏沫之前为了帮助记忆,而在角落里画的那个,带着烟囱的、现代风格的“小房子”。
苏沫心里一惊,连忙抬起头,想要解释。
“不……不是……”
“行了。”拉美西斯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转过身,对卡恩,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说道:“卡恩,你先下去。让那个老书吏,也回去。从今天起,她的文字,我亲自来教。”
什么?!
这个命令,如同一道惊雷,在小小的书房里,炸开了。
卡恩的脸上,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震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只是恭敬地,行了个礼。
“遵命。”
苏沫,更是直接,被这个从天而降的“重磅炸弹”,给砸懵了。
王储……未来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要……亲自,教她这个异邦女子,写字?
这……这怎么可能?!
这简直,比让她现在就造出一台手机,还要来得魔幻!
“殿下……不……不敢劳烦您……”苏沫慌忙地,站起身,手足无措地摆着手,“我……我很笨的……会……会浪费您宝贵的时间……”
“你确实很笨。”拉美西斯毫不留情地,肯定了她的“自我认知”,然后,用那双深邃的、不容反抗的眼睛,盯着她,“但我的时间,是不是宝贵,由我说了算。坐下。”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
苏沫看着他那副“朕意已决,不容置喙”的模样,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徒劳。她只能,像个提线木偶一样,重新,僵硬地,坐了回去。
很快,卡恩便带着那位同样一脸震惊的老书吏,退了出去,并且,体贴地,将书房厚重的木门,轻轻地,合上了。
偌大的书房里,瞬间,就只剩下了苏沫和拉美西斯两个人。
以及,那盏在雪松木几案上,静静燃烧的油灯。
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也更加……令人紧张了。
拉美西斯没有坐回他那张象征着权力的、高高在上的法老宝座。而是,出乎苏沫意料地,就在她对面的那张矮几旁,随意地,盘腿坐了下来。
这个举动,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物理距离。
也让苏沫那颗本就悬着的心,跳得,更快了。
“把你的‘笔’,拿好。”他命令道。
苏沫连忙,像个第一次上学的小学生一样,紧张地,重新握住了那支芦苇笔。
“从发音开始。”拉美西斯并没有急着教她写字,而是,用手指,点着那张写满了符号的木板,“你刚才念的那句祷文,错了三个地方。神的名字,是不能念错的,这是对神明的大不敬。再念一遍。”
苏沫的脸,又开始发烫。
她知道,自己刚才那句,把“伟大的拉美西斯”念成“肥胖的拉美西斯”的口误,一定,是被他听了去。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看着木板上的符号,磕磕绊绊地,又念了一遍。
“……愿……天空之神……荷鲁斯……赐予……您……”
“停。”
她刚念到一半,就被他打断了。
“荷鲁斯,”他纠正道,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那个‘鲁’的音,舌尖要卷起来,顶住你的上颚,让气流,从舌头的两侧,冲出来。不是像你那样,软绵绵地,从嘴里吐出来。”
他说着,为了让苏沫有更直观的感受,竟微微地,向她这边,探过了身子。
两人的脸,瞬间,就离得极近。
近到,苏沫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深邃的、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倒映出的、自己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
近到,她能闻到,他呼吸之间,那股温热的、带着淡淡薄荷草的清香。
“看着我的口型。”他命令道,然后,极其缓慢地,示范了一遍那个发音。
“荷——鲁——斯——”
苏沫的眼睛,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他那张一开一合的、轮廓分明的薄唇上。
她的大脑,再次,一片空白。
什么舌尖,什么上颚,什么气流……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
“听懂了吗?试一遍。”他看着她,催促道。
“我……我……”苏沫涨红了脸,学着他的样子,试着发那个音,结果一紧张,舌头没捋直,发出了一个类似于……打嗝的声音。
“……”
拉美西斯看着她那副蠢得可爱又可怜的模样,嘴角,那抹紧绷的线条,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他极力地,忍住了笑意,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泄露出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的笑意。
“算了。”他似乎是,放弃了在发音上拯救她,转而,将目标,对准了她的书写。
“你那个‘力量’的符号,之所以画得像根面条,是因为你没弄懂,它的结构。”
他说着,再一次,伸出了手。
苏沫以为,他又要拿过笔,亲自示范。
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
他的那只宽大的、温暖的、带着薄茧的手,竟直接,覆盖在了她那只握着笔的、小小的手上!
轰——!
苏沫感觉,自己的头顶,仿佛,有真正的烟花,炸开了!
他的手,好大,好暖。
掌心里,那层因为常年握剑而磨出的薄茧,带着一种粗糙的、却又令人心安的质感,摩挲着她的手背。
那股强大的、属于他的热量,像是带着电流,瞬间,就从两人相接的地方,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动弹不得。
“放松。”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的手,握得太紧了,像在握着一把匕首,而不是一支笔。”
他的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
但他的动作,却出奇的,温柔。
他调整着她握笔的姿势,用他的手,包裹着她的手,然后,引导着她,在那张破旧的莎草纸上,缓缓地,落下了笔尖。
“写这个符号,要一气呵成。”
他的声音,仿佛被这暧昧的夜色,施了魔法,变得比平时,更加低沉,也更加……蛊惑。
“先是肩膀,这里,要有一个对比,表现出肌肉的张力。”
他引导着她的手,画出了一个有力的弧线。
“然后,是手臂,线条要流畅,但不能轻浮,要有重量感。”
苏沫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偶,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只,被他牢牢包裹住的、滚烫的手上。
他的拇指,在引导方向时,不经意地,擦过了她的虎口。
那一下轻微的摩挲,却像是一簇小小的火苗,瞬间,就点燃了她全身的血液。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这寂静的书房里,大得,像是在打鼓。
她生怕,被他听见。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短的一瞬,又或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那个完美的“力量”符号,终于,在两人“共同”的努力下,完成时,拉美西斯,才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苏沫感觉,随着他手掌的离开,自己手背上的温度,仿佛,也瞬间,被抽离了。
一种莫名的、空落落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她连忙低下头,看着纸上那个,由他们“一起”写下的字,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那颗几乎要爆炸的心。
而拉美西斯,在松开手后,也略微有些不自然地,将手,收回到了自己的膝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那只小手的柔软与温热,似乎,还残留在他的掌心。
那种触感,很奇特。
让他这个习惯了刀剑与权杖的、铁血的王储,心中,都生出了一丝异样的、陌生的涟漪。
书房里的气氛,因为这次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而变得,愈发地,粘稠而暧昧。
为了打破这种尴尬,拉美西斯清了清嗓子,强行,将话题,拉回到了“教学”的正轨上。
他开始,教她一些,更加实用的东西。
“在宫里,称呼,是最重要的。”他指着木板上,几个代表人物的符号,“这是‘法老’,这是‘王后’。见到他们,你必须用最尊敬的敬语。”
“而这个,”他的手指,移到了另一个符号上,“这是‘亲王’,比如,阿赫摩斯。你在称呼他时,敬语的等级,就要比法老,低一级。不能僭越,但也不能,显得过于轻慢。”
“还有这个,妮菲鲁。”他点了点一个代表女性贵族的符号,“她虽然不是王室,但她是重要的大臣。对她,要用对待贵族的礼仪。你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吗?”
苏-沫愣愣地点头。
她没想到,他所谓的“开小灶”,竟然,会教她这些。
这些,都是最核心的、最实用的、关乎到她能不能在这个王宫里活下去的“生存法则”!
他不再把她,当成一个只需要学习基础文字的“学生”,而是,在把她,当成一个即将要真正踏入宫廷权力中心,需要懂得如何察言观色、趋利避害的“自己人”,在培养。
这个认知,让苏沫的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
有受宠若惊的惶恐,也有……被信任的、深深的感动。
“你很聪明,苏沫。”拉美西斯看着她,忽然说道,“你的脑子里,装着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所以,我需要你,尽快地,学会我们的语言和规则。这样,你才能,真正地,看懂这里的一切,而不是,只通过我的眼睛。”
他是在告诉她,他对她,寄予了厚望。
他需要她的“智慧”,来做他的另一双“眼睛”。
苏-沫的心,被这句话,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邃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我会努力的,殿下。”
那一晚的“小灶”,持续了很久。
在拉美西斯那种,混合了严厉、不耐烦,却又带着极致耐心的、独特的教学方式下,苏沫感觉,自己之前那些天,学到的东西,加起来,都没有这一晚,来得多。
他就像一个经验最丰富的猎人,精准地,为她指出了丛林里,哪里是安全的通路,哪里是致命的陷阱。
当苏沫终于,带着一颗疲惫,却又无比充实的大脑,和一颗乱糟糟的、始终无法平静下来的心,走出书房时,外面的月亮,已经,挂上了中天。
守在门口的阿尼娅,看到苏沫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当她看到,紧随其后走出来的拉美西斯,脸上,竟然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时,阿尼娅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王储殿下,竟然……笑了?
而且,还是在,和苏沫大人,单独相处了那么久之后?
而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拉美西斯的“小灶”,成了他书房里,一个不成文的、固定的新项目。
只要他有空,就会把苏沫,叫到书房。
有时,是纠正她的发音,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有时,是手把手地,教她书写,那份属于王储的、独一无二的亲密接触,每一次,都让苏沫,心如擂鼓,面红耳赤。
更多的时候,他会结合一些宫廷里发生的、真实的事情,来教她那些词汇和礼仪背后的、深层的含义。
在这样高强度、高针对性的、独一无二的“小灶”辅导下,苏沫的古埃及语水平,突飞猛进。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说“愿殿下受到面包”的笨学生了。
她已经能,进行一些简单的日常对话,也能,看懂一些基础的文书了。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种近乎“教学相长”的、亲密的互动,两人之间的了解与信任,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飞快地,加深着。
那份最初的好奇、探究、利用与庇护,正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地,发酵、变质。
变成了,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或是不愿去深究的……某种,更加危险,也更加……致命的吸引力。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份日益亲近的、独一无二的恩宠,早已,透过书房的门缝,化作一道道锐利的、充满了嫉妒与怨毒的目光,从王宫的各个阴暗角落里,投射了过来。
一场更大的、专门针对苏沫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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