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小吏跑得满头是汗,林越跟在他身后穿过宫道,脚底踩着碎石路发出咯吱声。他刚从茶楼那场疯戏里抽身,脑子还像被浆糊糊过,嘴里残留的辣条味儿一阵阵往上冲。可这会儿没人给他喘气的机会。
“裴大人就在偏殿等您!”小吏推开工部衙门侧门,声音都劈了叉。
林越抬脚迈进门槛,迎面就是一张摊开的舆图,压在案角的罗盘差点被风掀翻。裴砚站在桌前,眼窝黑得像是被人打了两拳,手里捏着一支朱笔,指尖正死死点在江州北边三个小红圈上。
“出事了。”裴砚头都没抬。
林越扶了扶歪掉的玉带:“又塌桥了?还是哪个河堤漏水了?”
“比塌桥严重。”裴砚终于抬头,眼神像钉子,“三天内,清河、临安、永宁三县接连爆了抢粮潮。百姓砸仓、烧册、围差役,口号喊得整齐——‘清君侧,诛贪官’。”
林越怔住:“这不是闹饥荒,是造反前奏。”
“更糟的是,”裴砚压低嗓音,“去年拨下去的三十万赈灾银,查下来只落地不到八万。剩下的钱,像蒸发了一样。”
林越冷笑:“蒸发?那是被人一口口啃完了。骨头渣都不剩。”
话音落,他下意识想补一句“这届贪官不行啊”,可喉咙一紧,硬生生咽了回去。以往这种时候,胸口总会猛地一震,天音自动外放,朝中大佬们就得集体破防。可这次,四下安静得像口枯井。
他忽然明白了:系统能传心声,但传不了饿肚子的民怨。那些被截走的银子,压垮的不是奏折,是活人。这儿没有文官斗嘴,没有天音警告,只有饿红了眼的百姓,和一场正在冒烟的火。
“谁带头?”他问。
裴砚摇头:“表面是流民聚众,但我派人查过,每次事发前都有人提前散米。不是善心,是煽风点火。”
门外帘子一响,沈知意走了进来。她没穿官靴,赤脚踩着青砖,鞋提在手里,发丝微乱,显然是抄了近路。
“我已经让商队暂停北运。”她开口就直奔主题,“先囤粮,不往火上浇油。”
林越看向她:“你觉得是百姓自发?”
“不信。”她眼神锐利,“但有人借百姓的手,把火烧到你身上。你是江州出身,又是天音常客,一旦民变坐大,第一个被砍头祭旗的,就是你这个‘父母官’。”
空气一下沉了。
林越靠在椅背上,闭眼。他原以为周太傅那帮人最多搞点弹劾、造点谣言,顶多让他在朝堂上难堪。可现在这招,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再推给百姓当替罪羊。
这才是狠的——不动刀,先毁名。
良久,他睁眼:“心声不管用了。朝廷听天音,百姓只看饭碗。我们现在说一万句清白,不如一袋米实在。”
沈知意点头:“所以不能等他们把火烧起来。得抢在民心动荡之前,布下一局。”
“什么局?”林越问。
“以商制乱。”她嘴角微扬,“我手底下有三百商队,遍布十二州。只要一声令下,粮可以暗运,价可以压住,消息也能卡在半道。我不信,一群饿肚子的人,能打得过随时能吃上饭的邻居。”
林越眼睛一亮:“你是说……用钱,把火苗掐在冒烟阶段?”
“没错。”她走近一步,“你负责在朝中拖住问责,我负责在地方稳住粮市。咱们不救世,只灭火。”
裴砚插话:“可若朝廷派员查案,地方官搪塞推诿,咱们的粮进不去。”
“那就让他们没法搪塞。”林越摸着下巴,“得有个由头,让朝廷不得不派人,还得是咱们信得过的人。”
沈知意笑了:“比如……一位因‘精神失常’而暂时停职,却突然‘痊愈’的前江州籍官员?”
林越一愣,随即苦笑:“你这是要把我推出去当活靶子?”
“不是靶子,是旗。”她说,“一面写着‘老子回来管事了’的旗。你只要站出来,百姓就知道有人管,商人就知道有靠山,那些想借机生事的,就得掂量掂量。”
裴砚盯着舆图,忽然道:“如果要动,得快。我刚收到快报,永宁县令昨夜已弃城逃走,现在三县无主,乱民已经开始设卡收税。”
林越猛地站起身:“收税?他们不是要反贪官,是想自己当官?”
“或者,”裴砚冷冷道,“有人教他们这么干。”
三人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了。
林越低头看着舆图上那三个红圈,脑子里飞快转着。他知道,这一回不能再装疯卖傻了。疯可以吓退政敌,但吓不退饿狼。百姓要的是饭,不是戏。
“我现在最怕的不是民变。”他低声说,“是有人巴不得它变大。越大,越乱,越能把我按死。”
沈知意点头:“所以你不能以官员身份去。一纸调令还没出京,风声就传遍天下了。”
“那以什么身份去?”
“以探亲的名义。”她说,“林大人思乡心切,告假回江州祭祖。顺便……看看老宅还在不在。”
裴砚补充:“我可以安排工部巡查河道,顺路护送。对外说是勘测水文,其实是保你安全。”
林越摸了摸袖口,那里还藏着半包辣条。他撕开咬了一口,辣得直吸气:“所以咱们演一出‘咸鱼回乡记’?”
“不止演。”沈知意盯着他,“是让你真回去。你得亲眼看看,那些账本上没写的饿,到底有多深。”
林越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们俩,一个要我当旗,一个要我当探子,合着我这条咸鱼,不翻身也得被你们拿棍子戳起来?”
“不是我们戳。”裴砚收起舆的优点,“是这世道,逼你醒。”
林越没再说话。他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的天空。京城依旧太平,早市的叫卖声隐隐传来,百姓买菜、讨价、遛狗,没人知道几百里外已有城池摇摇欲坠。
他想起昨夜在茶楼装疯时,那些盐商看他的眼神——一半轻蔑,一半忌惮。可现在,他才真正明白,最可怕的不是有人想害他,而是有人敢拿百姓的命当棋子。
“行。”他转身,拍了下桌子,“我回去。但得定个规矩——”
“什么规矩?”
“第一,我不背锅;第二,我不独扛;第三,”他看向沈知意,“你得管饭。我在江州人生地不熟,总不能靠啃辣条过日子。”
沈知意翻了个白眼:“你还真当自己是来旅游的?”
“不当旅游,怎么演得像?”他耸肩,“一个愁眉苦脸的探亲客,谁信?得是那种‘老子升官发财衣锦还乡’的劲儿,才没人怀疑。”
裴砚点头:“形象工程很重要。我可以给你准备一套金丝楠木礼盒,外加两箱‘御赐’点心,路上招摇过市。”
“御赐?”林越挑眉,“哪来的御赐?”
“女帝前些天赏你的辣条,我还留着包装盒。”裴砚面不改色,“贴个新封条,写上‘天恩浩荡’,谁敢查?”
林越差点呛住:“你这是要我拿辣条当圣旨使?”
“物尽其用。”裴砚严肃道,“辣条虽小,民心为大。”
沈知意忍不住笑出声:“你们俩,一个拿辣条充贡品,一个拿祭祖当掩护,真是绝配。”
林越摆手:“别夸,越夸越心虚。我现在只想知道,我这趟回去,到底是去平乱,还是去拍短剧?”
“都算。”沈知意收起笑,正色道,“但记住,你不是去当英雄的。你是去让百姓知道——还有人愿意回来。”
林越看着她,忽然觉得嗓子有点干。
他低头整理官袍,把歪斜的玉带重新系正。动作很慢,像是在确认什么。
“行。”他说,“那我就回去一趟。不过——”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两人:“要是我发现谁偷偷往我行李里塞‘为民请命’的横幅,我立马掉头回京。”
裴砚默默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来,那里原本攥着一幅写好的绸布。
沈知意轻哼一声:“放心,横幅没有,但有一车米,已经连夜往江州送了。”
林越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两个字:“够狠。”
“跟你们混久了。”她淡淡道,“学的。”
窗外日头升高,阳光照在舆图上,那三个红圈仿佛开始发烫。
林越最后看了一眼江州的位置,转身走向门口。
他的脚步很稳,不像要去逃难,倒像是去赴一场迟到的饭局。
裴砚在背后忽然开口:“林越。”
他停下。
“这一回,”裴砚声音低沉,“别光靠运气。”
林越回头,笑了笑:“我要是有运气,早就穿越回现代躺平了。”
他抬脚迈出门槛,阳光洒在肩头。
沈知意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道尽头,轻声说:“他其实知道,这一去,可能就再也做不成咸鱼了。”
裴砚低头收拾舆图,手指划过江州北境,喃喃道:“可有些火,总得有人去踩一脚。”
林越走在宫道上,袖中的辣条包装窸窣作响。
他没回头,只是把那半包辣条,悄悄塞进了路边一个乞丐的破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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