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离岸后,江风渐起,吹得林越衣角翻飞。他站在甲板上没动,直到皇城轮廓彻底被雾吞没,才转身钻进舱里。
“顺安号”靠岸时已是次日清晨,江州码头薄雾未散,岸边却已站满了人。
锣鼓声远远传来,一队衙役穿着簇新官服,举着“欢迎父母官回乡省亲”的横幅,脸上笑容像是统一刻出来的。百姓夹道而立,齐声高呼:“林大人福寿安康!”
林越从跳板走下,脚步不紧不慢。他没穿官袍,只一身素布长衫,背个旧包袱,看着像个落魄书生。可人群还是纷纷跪下,叩头如捣蒜。
他嘴角抽了抽,心想这阵仗比公司年会领导入场还夸张。
目光扫过人群,角落几个衣衫破烂的汉子被差役拦在警戒线外,连喊话的机会都没有。其中一个孩子踮脚张望,刚要往前挤,就被推了一把,摔坐在泥水里。
林越停下脚步,对身边小吏叹道:“百姓如此热情,我真是感动得差点流泪。”
小吏忙点头:“是啊是啊,林大人深得民心。”
“嗯。”林越低声接了一句,“要是真这么得民心,怎么有人连靠近都做不到?”
没人接话。
他抬步往前走,耳边是整齐划一的感恩口号,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上次离开江州时,百姓送行是哭着的,眼泪鼻涕混在一起,那才是真感情。现在这场面,倒像是谁连夜排练过三遍。
“演技不错。”他在心里嘀咕,“就是群演没领盒饭,脸色太苦。”
一行人穿过街道,沿途家家户户门前挂红绸、摆香案,仿佛提前半个月就在准备迎接圣驾。林越越看越不对劲——谁家祭祖还得全城搞庆典?
“沈老板。”他侧头看向身旁马车里的身影。
沈知意掀开车帘,手里捏着一把瓜子,正一颗颗嗑着:“别看我,我又没组织群众联欢。”
“你说这些人,是真的盼我回来,还是怕我不回来?”
她冷笑:“你觉得呢?你前脚走,赋税后脚涨三成,劳役翻倍,粮价压不住。他们巴不得你永远别回来,省得回来查账。”
林越摸了摸下巴:“所以现在这阵势,是演给谁看的?”
“还能有谁?”她白他一眼,“等着看你笑话的人呗。”
两人说话间,队伍已走到府衙前。知府迎上来,满脸堆笑,递上热茶,说已备好宴席为大人接风洗尘。
林越摆手:“不了,我想去城里转转,看看老街坊。”
知府一愣:“这……不太安全吧?”
“怎么,江州现在连走路都不让了?”林越笑眯眯,“我一个回家祭祖的闲人,还能惹出什么乱子?”
说完也不等答复,径直拐进旁边小巷,沈知意跟上,留下一群官员面面相觑。
半个时辰后,两人坐在城西一家老旧茶楼二楼靠窗位置。楼下人声嘈杂,茶客们谈论着今年的税额。
“听说了吗?河工摊派又加了两石米。”
“我家娃还没成年,也被征去挖渠,一天管一顿稀粥。”
“早知道就该跑,隔壁县都没这么狠。”
话音未落,一名差役挎刀走过门口,众人立刻噤声,低头喝茶。
林越抿了口粗茶,淡得几乎无味,忍不住提高嗓门:“这茶比我上周改的ppt还淡,一点滋味没有。”
邻桌几人先是一怔,随即笑出声来。
他趁机问:“兄弟,今年收成咋样?我看街上不少人瘦得跟项目组加班一个月似的。”
那人犹豫了一下:“还行吧……就是活多了,钱少了。”
“不是说朝廷拨了修河款?”林越装作不懂,“怎么听着老百姓反而更累了?”
茶客摇摇头,没敢多说,只叹了口气:“上面的好意,落到下面……就变了味儿。”
林越心头一沉。
他本想再试探几句,刚张嘴,忽然感觉胸口微微一震,像是被人轻轻撞了一下。
下一瞬,整座茶楼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连窗外叫卖的小贩也僵在原地,嘴巴张着,却发不出声。
一道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仿佛从天而降,又像直接响在每个人脑子里:
“天示:民心如水,载舟覆舟。”
空气凝固了。
片刻后,茶楼爆发出嗡嗡议论。
“刚才那是……天音?!”
“说的是谁?‘载舟覆舟’,莫非是在警告官府?”
“可林大人不是刚回来吗?难道是他引来的?”
林越自己也懵了。他明明只是随口吐槽,根本没想触发什么系统。但看周围人的反应,显然刚才那句话已经被当成了上天警示。
他低头喝了口茶,掩饰尴尬:“咳,巧合,纯属巧合。”
沈知意盯着他,眼神像在看一个刚刚不小心放了个雷暴的天气控制器。
“你是不是又在心里骂人了?”她压低声音。
“我没!”林越瞪眼,“我就觉得这茶难喝,老百姓太惨,随口感慨一下!”
“那你感慨得太有水平了。”她冷笑,“连老天都替你润色了。”
两人沉默片刻。
林越揉了揉太阳穴:“所以说,我现在说一句‘这税太狠’,全城都能听见‘天示:苛政猛于虎’?”
“差不多。”沈知意点头,“你现在不是官员,是人形天道播音员。”
“压力大了啊。”他叹气,“以前打工改方案,现在改方案能惊动天地。”
正说着,外头一阵急促脚步声,裴砚派来的工部信使冲进茶楼,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林越脸色渐渐冷下来。
等信使走后,沈知意问:“怎么了?”
“裴砚那边查到,去年拨下来的修河款,真正用到工程上的不到三成。”林越声音很轻,“其余的,全被层层截留,转手就进了私仓。”
“难怪百姓要累死。”沈知意咬牙,“钱没了,活还在,只能加倍征役。”
“更恶心的是。”林越冷笑,“这些事发生在我‘父母官’头上。万一民变爆发,第一个被追责的就是我——毕竟我可是‘受命治江’的钦点人选。”
沈知意眯起眼:“他们是想让你回来背锅。”
“不止。”林越摇头,“他们是盼着我回来,然后亲眼看着百姓反我。”
傍晚,两人回到临时安置的宅院。院中烛火摇曳,沈知意带来的密探陆续回报。
粮商勾结官吏囤积居奇,市面上米价虚高;部分村镇已有断炊迹象;更有流言四起,说林越当年整治盐政是假,中饱私囊是真。
“他们不是在造反。”林越坐在灯下,手指敲着桌面,“是在造势。要把我塑造成一个欺上瞒下、鱼肉乡里的贪官。”
“那你打算怎么办?”沈知意问,“现在放粮?还是先把克扣名单公布?”
“都不急。”他缓缓道,“现在出手,只会让人觉得我是心虚补救。我们要等——等他们自己露出破绽。”
“等什么?”
“等那个藏在暗处的人,坐不住。”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轻微叩击三声。
暗桩进来,递上一张纸条,只有短短一行字:
“目标已入城,藏身西市旧坊。”
林越看完,将纸条凑近烛火点燃,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交错。
他忽然笑了。
“他们以为我是回来逃命的。”
“其实我是回来收债的。”
“欠老百姓的,欠我的,一笔都不能少。”
沈知意看着他:“你准备怎么开始?”
林越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夜色沉沉,远处传来打更声。
他轻声道:“明天我去趟西市,买壶茶,找个老头下盘棋。”
“顺便看看,是谁在背后数钱数到手抽筋。”
他伸手推开窗户,冷风灌入,烛火剧烈晃动,险些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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