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神京晴空万里。
林不觉站在铜镜前,仔细整理胡服领口。深褐锦袍,腰束玉带,头戴小冠,一副西域富商模样。他脸上涂了特制黄粉,肤色微褐,眼窝加深,连说话都带上了几分沙哑腔调。
“阿不都,龟兹香料商,专供王公贵胄安神香。”他低声默念身份。
赵铁山给的情报不多,但精准:
陈砚之每逢初十设家宴,宴请同僚、幕僚、商贾,实则借机筛选“纯阳之体”或“可献祭者”;
酒中常下“迷魂散”,使人神志恍惚,便于套话或带走;
其宠妾柳氏,左手腕有衔尾蛇刺青,掌管内宅香料与丹药分发。
林不觉的任务:混入家宴,接近柳氏,取得延寿丹实物或丹方。
他摸了摸袖中暗袋——里面藏着三样东西:
一包真安息香(用于取信);
一块薄如蝉翼的银片(可试毒);
还有一小瓶“醒神散”(老周熬的草药,可解轻度迷药)。
“命只有一条,全靠嘴和脑子。”他自语,推门而出。
陈府位于神京东城,朱门高墙,门前石狮威严。今日宾客盈门,车马络绎。
林不觉递上名帖——赵铁山不知从哪弄来的“龟兹商团”引荐信,盖着西境都护府的印。
门房查验无误,引他入内。
庭院深深,假山流水,廊下挂满琉璃灯。宾客多着锦袍,谈笑风生,无人注意这个肤色微异的西域商人。
宴席设在后园“听雨轩”,四面开窗,临水而建。
林不觉被安排在末席,正合他意——角落便于观察,又不易引人注目。
他不动声色扫视全场。
主位上,陈砚之年约五十,面白无须,眼神温和,正与身旁官员谈笑。若非赵铁山提醒,谁也想不到这位“清廉能臣”竟用活人炼丹。
陈砚之左手轻搭案几,袖口微卷——林不觉眼尖,果然看到袖内侧沾着青黑色粉末,正是青鳞粉。
“证据之一。”他心中记下。
再看内堂珠帘后,隐约有女子身影。一名侍女端茶而出,手腕白皙,但衣袖遮掩,看不清是否有刺青。
“柳氏还没露面。”他暗忖。
酒菜上齐,陈砚之举杯:“今日得诸位光临,陈某不胜荣幸。此酒乃西域葡萄所酿,诸君满饮!”
众人举杯。
林不觉不动。
他趁众人仰头之际,迅速将袖中银片滑入酒杯。
银片沉底,瞬间泛出淡淡青灰。
有毒。
他不动声色,将酒杯倾斜,假装饮酒,实则让酒液顺着袖口流入暗袋——那里缝着吸水棉布。
“好酒!”他高声赞叹,抹了抹嘴
陈砚之目光扫来,微微一笑:“阿不都先生远道而来,可还习惯神京?”
“习惯,习惯!”林不觉拱手,“只是神京美人太多,小人眼都花了。”
众人哄笑。
陈砚之也笑,但眼神微冷。
宴至半酣,丝竹声起。
珠帘轻响,一名女子缓步而出。
她身着藕荷色罗裙,云鬓高挽,眉目如画,左手执团扇,恰好遮住手腕。
“这位是内子柳氏,略通香道,今日特为诸君献‘安神香’。”陈砚之介绍。
林不觉心头一紧——来了。
柳氏缓步至各席,将一枚香丸放入香炉。香气清幽,令人神清气爽。
轮到林不觉时,她微微一笑:“先生面有倦色,可需多添一丸?”
“多谢夫人!”林不觉起身,故意手抖,将自己带来的安息香包“失手”掉落。
香包滚到柳氏脚边。
他慌忙去捡,趁机抬头——柳氏左手执扇微移,手腕一现。
一道青黑色刺青,盘绕如蛇,首尾相衔。
衔尾蛇!
林不觉心跳加速,面上却惶恐:“小人粗手粗脚,冲撞夫人,罪该万死!”
柳氏淡淡一笑:“无妨。先生这香…倒是上品。”
“夫人识货!”林不觉顺势道,“此香可安神、驱邪、净心,若配以青鳞粉,效用更佳。”
此言一出,满座皆静。
陈砚之笑容凝固。
柳氏眼神骤冷。
林不觉心头一沉——说漏嘴了。
青鳞粉是禁物,寻常商人怎会知其配伍?
他急中生智,立刻补救:“小人曾在龟兹见匠人用青鳞粉制釉,釉成后焚香,香气不散。故有此说…若有冒犯,小人自罚三杯!”
他抓起酒壶,连灌三杯——当然,酒液全导入袖中暗袋。
众人见他“豪饮”,又见他满脸惶恐,只当是胡商无知,哄笑解围。
陈砚之脸色缓和,但眼神已带杀意。
宴后,宾客陆续告辞。
林不觉正欲离开,一名侍女拦住他:“我家夫人有请,先生请随我来。”
林不觉心头一凛——鸿门宴。
但他不能拒。
“荣幸之至。”他拱手,随侍女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偏院。
院中花木扶疏,屋内焚着安神香。
柳氏独坐窗下,手中把玩一枚青黑色丹丸。
“阿不都先生,”她轻声开口,“你怎知青鳞粉可配香?”
林不觉躬身:“夫人明鉴,小人确在龟兹见过。匠人说,青鳞粉性寒,可镇火气,若焚香时加入微量,可使香气沉而不散。”
柳氏盯着他,良久,忽然一笑:“你倒诚实。”
她将丹丸放入香炉,轻烟袅袅。
“此香,可助人入梦。先生可愿一试?”
林不觉知道,这是最后试探。
他若拒绝,必死;若吸入,可能被迷倒。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捂腹:“哎呀!夫人恕罪!小人…小人吃坏肚子了!”
他弯腰捂腹,脸色发白,额冒冷汗,演技逼真。
“方才那酒…怕是太烈了!”他踉跄后退,“小人失礼,告退!”
不等柳氏反应,他转身就跑,一路跌跌撞撞,冲出院门。
身后,柳氏冷笑:“装得倒像。”
但终究没追。
林不觉跑出陈府大门,才敢停下喘气。
袖中暗袋已湿透,全是酒液。他手心全是冷汗。
“差点交代在这儿。”他苦笑。
但他没白来。
方才柳氏把玩丹丸时,他注意到:
丹丸表面有细微裂纹,似受潮;
炉中残渣呈青黑夹杂血丝状;
屋角铜盆中有灰烬,混着童男发丝。
更关键的是——他冲出时,故意撞翻香炉,趁乱用指甲刮下一点残渣,藏入指缝。
此刻,他悄悄将残渣抹入袖中蜡封小盒。
延寿丹证据,到手。
回夜巡司路上,他绕道西市,将小盒藏入墙缝暗格。
刚回冷案库,赵铁山已在等他。
“没死?”赵铁山问。
“差点。”林不觉瘫坐在地,“酒有毒,香有迷药,夫人手腕有衔尾蛇,丹丸含童男血。”
赵铁山沉默片刻,忽然问:“你可注意到,柳氏左手小指缺了一节?”
林不觉一愣:“…没注意。”
赵铁山眼神复杂:“她原是我表妹。”
林不觉震惊。
“十五年前,她被玄鳞教掳走,再出现时,已是陈砚之的妾。”赵铁山声音低沉,“我查了十年,只为等一个证据。”
林不觉终于明白——赵铁山为何对陈府如此了解。
这不是公务,是私仇。
“那本账册,是你放的?”他问。
赵铁山不答,只道:“三日后,陈府运丹,走水路,经桑水河支流。你若能截下丹船,此案可破。”
林不觉苦笑:“大人,我连船都没摸过。”
“有人教你。”赵铁山转身,“明早,去码头找老艄公孙七。就说…‘沙海无月夜’。”
说完,他离去。
林不觉坐在黑暗中,摸出那盒丹渣。
他知道,自己已卷入一场跨越十五年的血仇。
而赵铁山,既是上司,也是赌徒——拿他的命,赌一个真相。
当晚,他做了个梦。
梦里,前世的连环杀手站在桑水河边,缓缓转身,露出左颊衔尾蛇。
而杀手身后,站着柳氏,手中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林不觉惊醒,窗外雨声淅沥。
他摸了摸匕首,轻声自语:
“衔尾蛇…你们到底在轮回什么?”
无人应答。
只有雨滴,敲打青瓦,如更鼓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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