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转星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四季分明莫过于山东半岛。春天到来,冰雪消融,万木复苏。春风料峭,乍暖还寒,寒气依旧袭人。杨柳枝也是报春的信使,枝条上的叶苞芽从慢慢长大、萌动鼓苞,到吐出嫩叶,都在诉说着春天来了。万物皆借春风送暖得以复苏,春天也在慢慢“长大”——春天“成熟”了,百花便盛开,绿色铺满大地,预示着又是一个好年景。庄稼人脱去老棉袄,又回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忙碌中。庄稼人有春天,大地有春天,万物有春天,可工矿企业的春天却没那么鲜明。或许从市场经济诞生那天起,工矿企业就注定了“时而春、时而秋”的命运——北服公司石墨厂停产下马了,或许,它的秋天已经到来。
北服公司石墨厂主营石墨深加工,原料并非本地出产。如今因环保治理加强,乱采乱挖得到遏制,原料彻底中断。公司不得不面临抉择:是转型还是人员分流?这成了棘手难题——上马新项目困难重重,资金短缺是最大瓶颈,向上级伸手要钱简直是天方夜谭,上级早把北服公司当作脱离母体的“孩子”散养在外,是生是死全看自身命数;向银行贷款也无可能,当下国家正紧缩银根,想靠银行支持,彻底无望。面对这般处境,公司领导班子决定停产分流,要求下属单位接纳这些员工,一再强调“安置员工就是对企业最大的支持”,务必做到“一个也不失业,人人都有安置”,要充分体现“有活大家干,有饭一起吃,绝不放弃一个员工”的原则。总经理在会议上的讲话,字字句句让人刻骨铭心:
“这次停产下马事发突然,转型难度极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工人下岗失业。他们辛辛苦苦干了十几年、二十几年,有的没几年就要退休了,把他们推下去失业,从感情上实在于心不忍。这里面,有人是上世纪五十年代远离家乡、告别亲人,排着队徒步几百里,响应国家召唤来支援工业建设的——他们快老了,干了半辈子革命工作,突然没了岗位,我们扪心自问,良心上过得去吗?若把公司比作一条船,船行于水,工人就是托举船只的水;水没了,船还能航行吗?希望各单位务必妥善安置,让他们能吃上一碗安稳饭。”
总经理的话,语重心长、发人深省,更让人心里发沉。是啊,为了工业大发展,把他们从偏远地区召唤而来,如今却在工业改革开放中“放弃”他们,实在让人寒心——用人时千呼万唤,发展起来了却要抛弃,终究不尽如人意。这些人中,年轻人多是老矿工的子女,他们接过父辈的班,也为发展流了汗、吃了苦,到头来却丢了饭碗,这何尝不是一种耻辱,一种莫大的耻辱。
开完会,覃允鹤没回办公室,独自在铁路专用线上踱步,反复回味着领导的话:若企业是船,工人便是托举船只的动力与浮力。安置好这些分流员工,是公司眼下最迫切的事。作为下属单位,多上缴利润是责任,安置好工人同样是责任。平心而论,看着他们下岗,他心里实在不好受;可真要接纳,这些人来能干什么?他始终没底。他边走边想,走到高处停下,环顾运销公司的地盘——望着铁路专用线,望着早已停产荒废的洗煤楼,不禁感慨万千。这座洗煤楼是洗煤厂的核心,它停了,洗煤厂也就没了,可它依旧矗立在那里,像在无声诉说着过往。
这座洗煤楼是日本人建造的,历史悠久。它是日本侵华战争的罪证,既曾服务于侵略者,也为新中国建设出过力: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这里是规模宏大的“中国第一洗煤厂”,隶属于寨里煤矿,洗选的优质煤炭主要供应炼钢厂。至今还流传着一则关于它的笑话:当年矿长与洗煤厂厂长一起去炼钢厂走访,对方问厂长“中国第一洗煤厂有多大”,厂长答“不算大,工人上下班在厂里都要坐电车”;对方又问“要坐多久”,厂长说“不长,从南到北一小时一趟”。对方一听“厂里电车要跑一小时”,惊于厂区规模,当即把厂长奉为座上宾,反倒让矿长成了“跟班”。这话虽有些夸张,却也并非全是虚言——那时寨里煤矿与洪山煤矿同属矿务局,产出的优质煤都要运到这里洗选,为方便运煤,洗煤厂与洪山煤矿间修了电机车运输线,还加开了电机车轨道客车供职工上下班,单程确实要一个多小时。只是洪山煤矿与寨里煤矿本是两个单位,把它们都算进“洗煤厂区域”,难免有些夸张。每次想起这则笑话,覃允鹤都会发笑,这次也不例外——他笑前辈们的幽默,更笑听者被“震撼”的模样。
笑过之后,心事仍在:分流来的人到底能干什么?凭情感该接纳,可总得有岗位。思来想去,他有了主意:修铁路。自从寨里煤矿下马,铁路专用线一直托管给车站维修,若收回托管权,组建一个养路工班,能安置好几个人;再恢复机电维修班,安置的人就更多了。想到这里,他心里的沉重散去不少,觉得该回去落实这事——这事办好,还有其他工作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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