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言破局,好钢用在刀刃上
第一批座谈的是机关各科室负责人,连党政工团的一把手也都到齐了。
会议室的窗户开着,春风裹着柳丝的清香飘进来,落在长桌上的搪瓷杯里,漾起细小的波纹,杯沿的茶渍都显得鲜活了些。
墙角的绿萝顺着铁丝往上爬,新抽的嫩芽带着嫩绿色,叶片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陈总坐在长桌一端,手指轻轻叩了叩笔记本封面的磨白处,那本牛皮笔记本跟着他跑了三个单位,封皮上已经磨得模糊,边角卷翘得像晒干的柳叶。
他的开场白简截了当:“今天我是来带耳朵听的,大家有啥说啥,不用拘束——哪怕是提意见、说难处,我也接着,绝不怪大家多嘴。”
满场人却多半拘谨。
有人低头翻着空白的笔记本,纸页哗啦作响,眼神却瞟着旁边人的反应,笔尖在纸面上漫无目的地画着圈;
有人悄悄用胳膊肘碰旁边的人,互相递着眼色,嘴唇动着却没声音,像是怕说漏了嘴被人记恨;
还有人端起搪瓷杯抿水,半天没咽下一口,喉结半天没动一下,杯子里的茶水都凉透了还在端着。
坐在后排的宣传科王科长,手里捏着笔却没往下写,脑子里反复琢磨着“该说啥不该说啥”。
想起之前几任领导都爱听顺耳话,真提了问题反而会被穿小鞋,心里便打起了退堂鼓。
劳资科的老张更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磨得发亮的皮鞋,连眼皮都不敢抬——他去年就因为反映社保补缴的问题,被原总经理晾了半个月,至今还心有余悸。
直到工资科的魏科长清了清嗓子,像是下定决心般放下手里的笔,笔帽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才打破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说话不疾不徐,每句都有条理,带着股旁人没有的利落劲儿——
聊工资核算时,能精准说出:“一线工人加班工资核算延迟三天,上个月有十七名职工来找我反映,其中三名老工人因为等着工资交医药费,差点跟财务科起了冲突。”
聊职工待遇时,能点出:“养老医保补缴流程太复杂,需要跑劳资、财务、社保局三个地方,最少得准备六份材料,老工人李建国跑了三趟还没办下来,上个月的药费都没法报销。”
聊到陈总提的“给基层松绑”时,更把堵点、痛点说得明明白白:“现在机关科室审批流程太繁琐,车间想买个新的计量工具,得先写申请,找分管领导签字,再报财务科审核,最后等矿务局批复,一套流程走下来最少要半个月,有时候设备都急着用,审批还没下来。”
话锋转到矿务局“三年解困”的关键期,他忽然提起东北煤矿工人抢鸡饲料的旧事,语气沉了沉,指尖无意识地捏紧钢笔,指节泛白:“我老家就是东北煤矿的,当年亲眼见过老师傅们为了糊口,凌晨就去饲料厂门口排队抢鸡饲料,回来磨成粉掺着玉米面吃。”
“等靠要绝走不通,真到了那步,咱们北大井服务公司未必不会出这样的事——这不是危言耸听,是咱们得提前防着的坎,晚一步就来不及了。”
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继续说道:“就拿碳化硅厂来说,现在职工三个月没拿足额工资了,有的年轻工人已经在偷偷找下家,老技术员也没了干劲。”
“再不想办法改变,等人才都走光了,就算有订单、有设备,也撑不起来了。”
末了,他抬眼看向陈总,镜片后的目光透着坚定,直截了当建议:“北大井得有‘断腕’的魄力,该清的账清,该改的制度改,别总想着‘慢慢来’。”
“那些积压了好几年的死账呆账,该核销就核销,别再用虚假产值自欺欺人;审批流程能简化的就简化,别让基层职工把时间浪费在跑手续上;还有绩效考核,得真正跟干事多少、成效好坏挂钩,不能再搞‘干多干少一个样’。”
“再唯唯诺诺跟着旧路子走,迟早要垮,到时候几百号人没饭吃,咱们就是罪人。”
魏科长话音刚落,会议室里静得能听到窗外柳丝拂动的声音,好几个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偷偷用眼角余光瞥着陈总的脸色,生怕他动怒。
没想到陈总猛地一拍桌子,率先鼓起掌,掌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响亮,震得窗沿的柳丝都晃了晃,连桌上的搪瓷杯都跟着轻轻颤动。
“说得好!”陈总声音洪亮,眼底闪着亮光,“老魏说的都是实话、狠话,但也是咱们北大井现在最需要听的话!要是人人都敢说真话、敢提问题,咱们公司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掌声落时,魏科长的脸悄悄红了——他原是随口直言,没料到会被这般认可,连耳尖都热了起来,低头假装整理笔记本,避开了旁人或惊讶、或佩服、或忌惮的目光。
他能感觉到,有几道视线带着明显的敌意,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些怕被揭短的人在记恨他。
陈总望着他,眉梢不自觉地抬了抬,眼底漫开一丝笑意,像是在芜杂的草丛里,寻着了想要的那株劲草,亮得很。
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接下来的时间里,或许是魏科长的直言打开了话匣子,或许是陈总的态度给了大家底气,原本拘谨的氛围渐渐松动起来。
生产科的刘科长犹豫着开口,说起车间设备老化的问题:“碳化硅厂的三台电阻炉都是十年前的老设备了,经常出故障,上个月就坏了两次,每次维修都要花两三天,耽误了不少生产进度。”
“我们早就打了申请换设备,可一直没批下来。”
财务科的张会计也跟着补充:“现在公司的财务状况确实紧张,一方面是积压产品卖不出去,资金回笼不了;另一方面是有些合作方拖欠货款,最多的一笔已经欠了两年多,我们催了好几次都没结果。”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平时不敢说、不愿说的问题都摆了出来,会议室里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压抑。
陈总一直认真听着,手里的笔就没停过,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连页边空白处都写得满满当当。
遇到关键问题还会追问几句,把来龙去脉问得明明白白:
“刘科长,车间设备老化的具体情况是什么?哪些设备是急需更换的?大概需要多少资金?”
“张会计,拖欠货款的合作方有几家?具体金额是多少?有没有签订还款协议?”
“王科长,宣传工作现在存在哪些问题?怎么才能让职工更了解公司的政策和规划?”
他的问题精准又犀利,直指核心,让发言的人不得不认真思考,如实回答。
那些原本想敷衍几句的人,在陈总的追问下,也只能把问题说透、说实。
三天座谈下来,陈总那个磨边的笔记本已经写满了大半本,心里的账也越算越清:
北大井的问题比他预想的更复杂,既有历史遗留的债务问题,又有管理制度的漏洞,还有职工积极性不高的现状,但最关键的还是缺少敢担当、能干事的人。
碳化硅厂的乱局不再像先前那般棘手,连厂长的人选,也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魏科长的名字上,在旁边画了个圈,又在圈旁写了“敢直言、有思路、能担当”七个字。
他知道,要让碳化硅厂起死回生,就需要魏科长这样敢说真话、敢碰硬骨头的人,哪怕他没有生产管理经验,但只要有这份责任心和魄力,再配上专业的技术人员,一定能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好。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会议室,把陈总的笔记本染成了暖黄色,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像是铺就的一条通往希望的道路,在光影里格外清晰。
他合上笔记本,指尖轻轻摩挲着封面的磨痕,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整改计划,而第一步,就是把魏科长这块“好钢”用在刀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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