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手的担子,两难的抉择
周五下午,陈总把魏科长请到办公室。
窗外的夕阳斜斜照进来,穿过办公楼前老柳树的枝丫,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给文件、笔筒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红色。
墙角的铁皮文件柜上,还摆着一盆长势旺盛的仙人掌,肥厚的叶片泛着深绿色,透着几分韧劲。
陈总起身给魏科长倒了杯茶,从抽屉里拿出一袋没拆封的碧螺春,包装上还印着南方茶厂的字样。
他捏了一撮茶叶放进搪瓷杯,滚烫的热水冲下去,茶叶在杯里打着旋舒展开来,淡淡的清香漫满了整个办公室,驱散了平日里的烟味和油墨味。
“老魏,坐。”陈总指了指对面的木椅,自己也回到座位上,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找你过来,是想给你派个硬活。”
魏科长刚坐下,手里的茶杯还没端稳,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点了点头:“陈总您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
“碳化硅厂的情况你清楚。”陈总开门见山,眼神锐利地看着他,“职工心散了,三个月没拿足额工资,不少人都在打退堂鼓;订单也跑了,去年的老客户今年没续单,新客户又拉不来;设备停得快锈了,三台电阻炉坏了两台,剩下的一台也经常出故障;仓库里的积压品堆得像山,资金回笼不了,财务状况一塌糊涂。”
他顿了顿,语气更重了些:“我想让你去当厂长,挑挑这担子,把碳化硅厂盘活。”
“哐当”一声,魏科长手里的搪瓷杯没拿稳,重重磕在桌面上,热水顺着杯壁往下淌,烫得他指尖一缩,连忙伸手扶住杯沿,手忙脚乱地用桌上的纸巾擦着桌面,头摇得像拨浪鼓:“陈总,您这真不是开玩笑吗?”
“我对碳化硅生产一窍不通啊!”他急得声音都提高了几分,“电阻炉的开关都摸不明白,不知道哪个是升温哪个是降温;连碳化硅粉的粒度标准都分不清,80目和120目的区别都搞不懂,去了不是瞎指挥?”
“厂里那些老技术员、老工人,哪个不是摸了十几年机器的?”魏科长越说越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我一个管工资核算的外行去管他们,谁能服我?到时候指令没人听,工作推不动,反而耽误事!万一搞砸了,我可担不起这责任,更对不起厂里几百号等着开工资的职工!”
他心里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又烫又急。
工资科的活儿虽繁琐,可好歹熟门熟路,每天算算工资、核核考勤,按规矩办事就行,不用担太大风险。
可碳化硅厂就是个烂摊子,问题一大堆,人心涣散,资金短缺,设备老化,自己完全是门外汉,这哪里是挑担子,分明是去接一个烫手山芋。
“先别急着拒绝。”陈总把他的茶杯往旁边挪了挪,避免热水再洒出来,指尖重重按在杯壁上,语气斩钉截铁,“你的履历我翻了三遍,前年参加煤炭系统后备干部培训班,结业论文《如何激发基层职工积极性》,矿务局领导都批了‘思路务实、可操作性强’,这本事不是谁都有。”
“这几年你管工资核算、搞绩效考核,哪样不是硬骨头?”陈总掰着手指头细数,“去年职工反映加班工资算错,你熬夜核对三个月的考勤,逐人逐天对,硬是把十几笔错漏的工资都捋平了,没让一个职工受委屈;评绩效的时候,有人托关系想多拿奖金,甚至找了原总经理说情,你顶着压力按制度来,该给的给,不该给的一分都没多给,硬是没让规矩坏了——这些事,换别人未必能扛下来,你却做得漂漂亮亮,这就是你的本事!”
“管理是相通的,生产技术能学。”陈总放缓了语气,眼神里满是笃定,“我已经跟老技术员李师傅打过招呼了,他是厂里的老资格,从碳化硅厂建厂就在这干,技术过硬,人品也端正,他愿意带你,手把手教你生产流程,半个月保证让你摸透核心环节,知道怎么看火候、怎么控质量。”
“可把人心聚起来、把规矩立起来的本事,不是谁都有。”他话锋一转,语气格外郑重,“碳化硅厂现在最缺的不是技术,是信心,是规矩,是能让职工信服的带头人。你敢说真话、敢碰硬,办事公道,职工们信你;你懂绩效考核、懂职工诉求,知道怎么调动大家的积极性,这正是碳化硅厂最需要的,比技术还关键!”
魏科长仍皱着眉,指节因用力捏着杯柄而泛白,指腹都按出了红印,语气里满是挣扎:“陈总,您这是抬举我。”
“可碳化硅厂是矿务局的试点,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局领导天天问进度,职工们天天盼工资,真搞砸了,既辜负您的信任,又耽误几百号职工的生计,这责任太沉了,我扛不动,也真不敢扛!”
他脑子里像有两个声音在激烈拉扯:一个声音喊着“不能去,风险太大,搞不好身败名裂”,想起家里的老婆孩子,想起安稳的工作,他就忍不住打退堂鼓;可另一个声音又在说“试试吧,陈总这么信任你,职工们这么需要有人站出来,或许真能为大家做点实事”,想起座谈时职工们愁眉不展的模样,想起仓库里蒙尘的设备,想起自己说过的“不能等靠要”,心里的动摇又深了几分。
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抬手按了按,只觉得一阵头大。
这哪里是简单的任职,分明是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硬仗,输了,不仅自己前途尽毁,还会让几百号职工的希望彻底破灭。
“责任我来担!”陈总猛地往前探了探身,眼神锐利如刀,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政策给政策!”
“厂里的流动资金,我去矿务局申请调拨;需要技术骨干,你随便挑,哪个科室的人都能调;想改制度,只要理由站得住脚,我全力支持你推行!”
“要是到时候还没起色,算我的!”陈总拍着胸脯保证,“我去矿务局领罚,写检查、降职都认,绝不怪你半分;这期间,厂里的事你说了算——要调人、要辞退人,甚至要调整管理层,谁要是敢给你使绊子、不配合,你直接找我,我来处理!”
“我陈某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选中你,就信你能把这事干成!”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魏科长沉默了好一会儿,办公室里静得能听到窗外的鸟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他指尖在杯沿反复摩挲,把光滑的瓷面蹭出了细小的痕,茶水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却没消散心里的纠结。
他想起座谈时职工们私下抱怨的话语,想起老工人李建国因为医保没补缴而报销不了药费的无奈,想起年轻工人因为工资拖欠而推迟婚事的沮丧,更想起陈总调研时蹲在车间里跟工人唠嗑、趴在仓库里核对台账的较真模样。
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那股“想做点实事”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或许,这确实是一场风险极大的挑战,但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能真正为职工谋福利、让厂子起死回生的机会。
“陈总,能不能给我两天时间?”魏科长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疲惫,却也多了几分松动,“我自己再好好琢磨琢磨,理一理思路,再给您答复。”
“可以。”陈总点头,没有丝毫犹豫,话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紧迫感,目光望向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余晖把柳丝染成了橙红色,“但得跟你说清楚,碳化硅厂拖不起——仓库里的原材料够撑半个月,职工的耐心也快耗尽了,等不起太久。”
魏科长站起身,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茶杯,转身往门口走去。
脚步有些沉重,却比进来时多了几分坚定。
他知道,这两天的思考,将决定他未来的路,也决定着碳化硅厂几百号职工的命运。
陈总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又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翻到写着魏科长名字的那一页,指尖在“敢直言、有思路、能担当”七个字上轻轻摩挲着,眼底满是期盼。
他相信自己没看错人,魏科长一定能扛起这份重任,只是这过程,注定不会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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