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才,你来认认,这笔迹是不是很眼熟?赵大山将那封匿名举报信推到他面前,声音出奇地平静。
苟文才的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煤油灯下闪着微光。他喉结上下滚动,支支吾吾地说:这个......这个我不太认得......
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得见煤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林墨站在阴影里,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窗外的月光:说起来,前天晚上我见文才叔在队部写东西写到很晚,问他写啥,他说是在整理工分账本。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赵大山猛地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那是前几天苟文才交上来的工分报表。两相对比,那歪歪扭扭的字,那特有的向右上方倾斜的笔迹,简直一模一样!
好啊!原来是你!王利发拍案而起,震得桌上的煤油灯都晃了三晃,恶意举报,破坏社会主义建设,你这是反革命行为!
苟文才腿一软,一声瘫坐在地,面色惨白如纸:我......我就是看他们捕鱼赚钱,心里不痛快......凭什么他们能过上好日子......
带走!李卫国一挥手,两个民兵立即上前架起已经软成一滩泥的苟文才,办学习班,好好改造你的思想!
临走时,王利发紧紧握着林墨的手:小林,你们放心大胆地干!有公社给你们撑腰!这靠山屯,还轮不到这些宵小之辈兴风作浪!
吉普车和卡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茫茫雪原中。
熊哥朝着车子远去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活该!早就看这小子不是个好货!整天游手好闲,专在背后捅刀子!
林墨却只是望着远去的烟尘,轻声说:一个苟文才倒下了,可这屯子里,还不知道藏着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咱们呢。树大招风啊......
夜色渐浓,靠山屯重新恢复了宁静。
但人心,静得了吗?
时间回到何大炮死的时候。
靠山屯的冬天,白得刺眼。大雪封山,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北风和漫天飞舞的纸钱。这场雪,为何大炮的离去蒙上了一层说不出的悲凉。
送葬的队伍像一条黑色的河流,缓慢地行进在雪原上。唢呐声凄厉苍凉,撕破了冻僵的天空,也撕碎了每个人的心。那唢呐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像是在诉说着何大炮这一生的坎坷与不屈。
队伍最前面,熊哥身披重孝,腰系麻绳,双手高高举着一根粗壮的柳木幡杆。白色的幡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上面墨迹淋漓地书写着何大炮一生的名讳与生辰。他的脚步沉重而坚定,每一步都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这熊娃子,真是有情有义啊。队伍里,几个老人在低声议论,声音在寒风中飘忽不定。
何大炮这辈子值了,亲闺女没指上,可这干儿子比亲生的还孝顺。你是没看见,老爷子临走前那些日子,都是熊哥守在跟前,喂水喂饭,擦身子换衣服,从没听他说过一句怨言。
听说这些天都是熊哥守灵,眼睛都熬红了。这冰天雪地的,他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灵前,谁说都不起来。
这时,知客一声长喝:起灵——
熊哥一声跪在冰冷的雪地里,朝着灵柩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沾满了雪沫子,他却浑然不觉。起身接过知客递来的老盆,里面纸灰尚温。他深吸一口气,将老盆高高举过头顶,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摔向地面!
啪嚓!
瓦盆摔得粉碎,响声清脆,震人心魄。按照北方的老礼,这摔老盆的,便是承继香火的孝子贤孙!这一刻,他不再是干儿子,他就是何大炮的儿子!
送老爷子——上路喽!知客的喊声带着哭腔,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
十六个青壮社员抬起厚重的柏木棺材,队伍缓缓向屯子后的老坟茔地行进。纸钱漫天飞舞,与雪花混杂在一起,落在送葬人们的肩头。全屯子能走动的人几乎都来了,浩浩荡荡,排出去半里地。这排场,这气势,是靠山屯这些年少有的隆重。
这排场,何大炮走得体面啊。一个老大娘抹着眼泪说,老爷子生前最爱面子,这下可以瞑目了。
都是林墨那孩子张罗的,从选棺材到请鼓乐,事事亲力亲为。那口柏木棺材,是林墨亲自去林场挑的料,厚重结实,刷了七遍漆。
可不是嘛,听说连寿衣都是他亲自去县城挑的最好的料子。这孩子,心细啊......
坟坑早已刨好,深埋在冻土之下。棺材缓缓落入墓穴,熊哥第一个挥锹填土。一锹锹黑土砸在棺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也砸在每个送行人的心上。
老爷子,走好啊!熊哥的声音哽咽,每一锹土都带着不舍,您在下面缺啥少啥,就给儿子托个梦......
林墨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眼睛红肿。这些天,他忙前忙后,把何大炮的后事安排得妥妥当当。从报丧到入殓,从守灵到出殡,每一个环节都尽心尽力。有人看见他深夜还在为何大炮整理遗容,有人看见他为了请最好的鼓乐班子,冒着大雪开着摩托走了二十里山路。
下葬完毕,熊哥和林墨并肩站在坟前,久久不愿离去。新堆的坟包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就像何大炮生前一样,倔强地挺立在这片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土地上。
爹,您放心走吧。熊哥低声说,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发抖,我会好好过日子。您教我的那些打猎的本事,我都记着呢......
林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自己的棉大衣披在熊哥身上:老爷子走得安详,你这几天也累坏了,回去歇歇吧。后面的事,有我呢。
葬礼之后,在屯中空地上支起三口大锅,请所有帮忙的乡亲吃回灵席。大锅里的烩菜咕嘟咕嘟地翻滚着,五花肉片、白菜粉条、冻豆腐、干蘑菇,热气腾腾,香气弥漫了整个屯子。这香气,为何大炮的丧事画上了一个温暖的句号。
要说这熊哥,真是没得挑。队长叔一边吃着烩菜,一边感慨,何大炮卧病这些日子,都是他端屎端尿地伺候着。有一回老爷子大小便失禁,他二话不说就给收拾得干干净净。
林墨这孩子也是难得,买棺材、置办寿衣、请鼓乐,听说都是他掏的钱,前前后后花了小二百呢!
这就是情义啊!如今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何大炮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
熊哥端着酒杯,一桌一桌地敬酒感谢。眼睛还是红肿的,但举止得体,完全担起了主家的责任。
各位叔伯婶子,这些天辛苦大家了。他声音沙哑,却格外诚恳,我爹走得风光,全靠大家帮衬。这份情,我狗熊记在心里了。往后大家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按照农村世代相传的规矩,熊哥打了幡摔了盆,尽了人子之孝,何大炮留下的那三间木刻楞房、一片宅基,便理所当然地由他继承。一切顺理成章,天经地义。屯里人看在眼里,也都认这个理——孝顺的孩子,就该得到应有的回报。
然而,就在何大炮下葬后的第七天,一辆破旧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进了靠山屯,打破了这份平静。从车上跳下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何大炮多年未联系的亲闺女何秀芹,她身后还跟着两个面色不善的汉子......
这一刻,屯子里的人都预感到,一场风波就要来了。但每个人都相信,就凭熊哥这份孝心,就凭林墨这份情义,再大的风波也掀不翻这人间的公道。毕竟,在这靠山屯,人心向背,从来都不是靠血缘,而是靠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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