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林墨深深地感受到,在这个特殊的年代,一个电话的力量,远比千言万语来得有力。它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撬开了那扇看似坚不可摧的制度之门。
那张被他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的,是一张带着权威印记的“房产所有证”。纸张是粗糙厚实的白色道林纸,带着这个年代特有的简朴与郑重。版头红色的字迹印着醒目的毛主席语录“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正文也不是精细的表格,而是简练的白纸黑字,用钢笔填写,清晰地写明:
“坐落:东城区xx胡同xx号房屋x间,建筑面积xx平方米。所有权人:林墨……”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林墨”两个字上,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这个名字,与这座青砖院落,第一次以如此正式、不容置疑的方式联系在了一起。在那个个人财产意识近乎湮没的年代,这三个字所带来的冲击,是后世难以想象的。
所有的法律效力与官方认证,都凝聚在纸张下方那一枚鲜红的公章上。
那红色,饱满、浓重,像一团烙下的火,灼烧着他的掌心。他反复看了好几遍,指尖一遍遍抚过那略微凹陷的印泥痕迹,仿佛要通过这触感,确认这一切不是梦境。
最终,他才深吸一口气,极其小心地将这张薄薄却重若千钧的纸对折,再对折,妥帖地放进内衣口袋里,紧贴着胸口。那张纸的边角,似乎还带着机关办公室里特有的墨水与铁柜的味道。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棵海棠树下的树洞,那院落的每一寸光影,都名正言顺地,属于他了。
为了庆祝这个特殊的日子,林墨特意请张阿姨一家到新房子做客。站在院中海棠树下,粉白的花瓣偶尔飘落,洒在每个人的肩头。林墨环视着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家的院落,感慨万千:从今往后,我在北京也有个自己的家了。
张阿姨抹着眼泪说:好孩子,你终于有属于自己的窝了。你姥姥姥爷要是知道了,不知道该多高兴呢!她用手帕擦拭着眼角,声音哽咽。
张叔叔仔细察看了房子的状况,以他老建筑工人的专业眼光给出了建议:这院子不错,就是需要修缮一下。叔叔认识几个老师傅,手艺好,价钱也公道,明天就帮你联系。
最让林墨意外的是,张丽丽主动提出:林墨,你要是信得过我,装修的事我帮你盯着。我们厂里最近不忙,我可以请几天假。说这话时,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却不躲闪。
林墨感激地说:那太好了!只是太麻烦你了。
张丽丽低下头,声音轻了几分:不麻烦,咱们不是老街坊嘛。
时近黄昏,落日的余晖给大杂院的灰墙黛瓦镀上了一层暖金色,那辆美式吉普再次停在张阿姨家的院门前。
林墨手里拎着一个印着“人民供销社”字样的纸包,里面透出方方正正的形状。
“张阿姨,张叔叔,丽丽,”他脸上带着诚恳而明亮的笑容,又弯腰摸了摸正趴在院中小板凳上写作业的二丫的头,“今儿个晚上,咱们别开火了。我在‘京华饭庄’定了位子,请您全家务必赏光,一起吃个便饭。”
张阿姨正在院里洗菜,闻言湿着手就站了起来,一脸惊讶:“哎哟,小林!你这孩子,花那冤枉钱干啥!饭店多贵呀!还得要粮票!” 二丫一听“下馆子”,眼睛瞬间亮了,作业本也顾不上了,眼巴巴地看着林墨和她妈。
“阿姨,”林墨语气坚定,带着不容拒绝的诚意,“我去东北,是您送的我……您还给我寄粮票……这份情,我一直记在心里。现在我回来了,情况好了些,这第一顿饭,说什么也得我请。不是浪费,是了我一个心愿,您就让我表表心意吧。” 他说着,把那个纸包递给二丫,“喏,二丫,先垫垫肚子,待会儿好多吃好吃的。”
二丫接过纸包,打开一看,竟是整整一斤动物饼干!有小猫小狗小兔子形状的,油汪汪、香喷喷,这可是难得的零嘴儿。小丫头“哇”了一声,紧紧抱在怀里,脸上笑开了花,脆生生地说:“谢谢林墨哥哥!”
张叔叔也从屋里走出来,用毛巾擦着手,打量着精神抖擞的林墨,眼中流露出赞许:“孩子有心了。不过,随便找个炒肝摊子就行,京华饭庄……那可是大馆子。”
林墨上前一步,搀住张阿姨的胳膊,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叔叔阿姨,就别推辞了,位置都定好了,退不了。今天咱们也去体验体验‘服务’,丽丽,你帮阿姨拿上外套。二丫,来,哥哥牵着!”
他这番既真诚又带着点“霸道”的邀请,让张家三口不好再拒绝。张丽丽看着林墨,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眼里闪着光。二丫则已经迫不及待地拉住了林墨的手,另一只手还紧紧抱着她的饼干。
京华饭庄算是这一片数得着的国营饭店。穿着白色工作服的服务员领着他们到一张靠窗的四方桌坐下。墙壁上挂着“为人民服务”的标语。二丫第一次来这么“正式”的地方,小脑袋好奇地转来转去,看着邻桌的饭菜,悄悄咽了咽口水。
服务员拿来菜单,林墨接过来,直接递到了张叔叔面前:“叔叔,您来点。”
张叔叔推辞不过,打开菜单一看,就被上面的价格吓了一跳,小声说:“嚯,这熘肝尖都要三毛五呢!太贵了,咱吃点面条得了。”
林墨笑了,拿过菜单,毫不犹豫地开始点菜:
“我们要一个红烧肘子,要炖得透亮的那种;一只整的北京烤鸭,片皮带荷叶饼,一份干烧黄鱼,一个宫保鸡丁,再配个清爽的香菇菜心,主食上米饭。”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依偎在张阿姨身边、眼巴巴的二丫,语气瞬间柔和了些许,“另外,给这小丫头单独来个肉沫蒸蛋,多放点香油,要软和。饮料先给我们上三瓶北冰洋汽水,再给二丫单独开瓶橘子汽水,要那种玻璃瓶的。”
他每报出一个硬菜的名字,张阿姨的嘴就不自觉地张大一分,听到“整只烤鸭”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再听到林墨竟细心到为二丫单独点一份“奢侈”的肉沫蒸蛋时,那股混合着心疼的感动更是让她鼻尖发酸。这一桌子菜,鸡、鸭、鱼、肉俱全,简直像在过年,不,甚至比寻常人家过年还要丰盛!那花费……她简直不敢细想。
邻桌的客人早已停止了交谈,几道惊讶、探究乃至带着明晃晃羡慕的目光投射过来,聚焦在这一桌与他们格格不入的豪阔气象上。服务员笔下飞快,脸上那点程式化的怠慢也收了起来,换上了面对“大主顾”时才有的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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