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罐“抗腐蚀基础膏”的交付,像一场惨胜的战役。
工坊里弥漫着汗水、疲惫与一种劫后余生的沉寂。
雇工们领了远超预期的酬劳,千恩万谢地散去,留下满地的狼藉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炭灰与树胶气味。
莱恩累得几乎直不起腰,却坚持着将最后一批记录数据整理归档。
汉克则揣着鼓囊囊的钱袋,咧着嘴,仿佛忘了前两日差点被当作叛徒处理的惊恐。
我独自一人,坐在仓库门槛上,看着晨曦一点点驱散院中的阴影。
手指上新增的烫伤和水泡隐隐作痛,身体像被掏空,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
弗格斯大师那句“算你过关”,巴顿大师那沉甸甸的一拍,都如同烙印,刻在了我的心里。
我,不仅拿到了城防军的订单,还在一位苛刻的老工匠监督下,完成了交付。
这次交付带来的,不仅仅是城主府结算的一笔颇为丰厚的款项(尽管大部分投入到了材料、工具和人工成本中),更是一种无形的资本—— 信誉 和 初步的认可。
我在蕾娜,乃至部分城防军中层军官(如巴顿大师)的眼中,不再只是一个有点小聪明的“民间顾问”,而是一个在关键时刻能够顶上去、解决实际问题的“合作者”。这种身份的微妙转变,其价值远超金钱。
然而,短暂的成就感很快被新的危机感取代。
弗格斯大师临走前那句“路还长”并非客套。“归返者”的阴影依旧笼罩,内部泄密者尚未揪出,我的“分阶段混合”方案只是权宜之计,其实际效果还需战场检验。
更重要的是,我意识到自己的根基依旧脆弱。一旦军需订单中断,或者“归返者”的威胁形式再次变化,我这座刚刚搭起的草台班子可能瞬间崩塌。
我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应对“归返者”这一条线上。
我需要开辟新的、更稳定的财源,同时巩固与城主府和学院的关系。
油铁木的供应渠道已经打通,弗格斯大师改进的部分工艺(如更精细的炭灰制备)也可以应用于其他领域。
我的老本行是处理、保存食物(水果),对民间防腐、储存技术有深入了解。
军队远征、长期巡逻,最头疼的问题之一就是补给,尤其是新鲜食物和易于保存的口粮。
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逐渐清晰—— 军用便携口粮,或者说,一种能够长期保存的 “罐头”。
这个想法让我心跳加速。如果我能利用现有的材料(比如酸柠的强酸性防腐,或者某些具有杀菌效果的草药),结合弗格斯大师带来的严谨工艺思路,开发出一种成本低廉、便于携带、又能长期保存的肉类、谷物或蔬菜制品……这不仅能满足军队的庞大需求,甚至可能开辟一个全新的市场!
这个想法很大胆,但也风险重重。
军需品,尤其是食品,标准极其严格,涉及士兵的健康和士气,远比防护涂料的试错成本高。
一旦出现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我需要先进行小范围的技术验证,并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和方式,向蕾娜或巴顿大师提出这个构想。
就在我沉浸在对“罐头”未来的构想中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再次将我从规划的蓝图中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来的是安娜。
她依旧是一身精致的裙装,只是在颜色上选择了更显稳重的藕荷色,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关切与好奇的笑容。
她不是一个人,身后跟着她那如同影子般的贴身老仆——马修。
“杰瑞先生,听说您刚刚完成了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
安娜的声音软糯,目光扫过一片狼藉、尚未完全清理的工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敬佩,“您真是辛苦了。我带了点安神的草药茶,希望对您恢复精力有帮助。”
马修沉默地将一个精致的竹篮放在旁边稍显干净的木箱上,然后便垂手退到安娜身后,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塑。
他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仓库里那些尚未搬走的、用于制作涂层膏的工具和残留材料。
我的心瞬间绷紧。
她来得太“巧”了。巧得让人心生寒意。
“多谢安娜小姐关心,只是分内之事。”
我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中警铃大作。
她想知道什么?涂层的具体配方?工艺流程?还是仅仅来“示好”?
“杰瑞先生太谦虚了。”
安娜轻笑,走上前几步,看似随意地拿起一个废弃的、内壁沾着些许黑色膏体的小陶罐把玩着,
“姐姐常说,人才是铁盾城最宝贵的财富。像您这样,既能钻研那些深奥的民间技艺,又能实际解决军务难题的人才,更是难得。”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与那粗糙肮脏的陶罐形成鲜明对比。她的语气天真而真诚,仿佛只是发自内心地称赞。
但我注意到,在她把玩陶罐时,马修那低垂的眼帘微微抬起了一瞬,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飞快地测量了一下罐内残留膏体的厚度和质地。
他们在收集信息!一种极其隐蔽、极其专业的信息收集!
我强忍着夺回陶罐的冲动,语气尽量自然地岔开话题:“安娜小姐过誉了。不知蕾娜小姐近日可好?关于之前的泄密事件,是否有进展?”
安娜放下陶罐,拿起手帕轻轻擦了擦手指,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姐姐她……最近压力很大。内部清查进行得不太顺利,那几个被询问的军官似乎都没什么问题。唉,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让那些坏人钻了空子。”
她的话语带着无奈,眼神纯净,看不出任何破绽。
然而,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马修那如同枯枝般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转瞬即逝,若非我全神贯注地警惕着,几乎无法察觉。
是他!一定是他!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贯穿我的全身。
安娜或许不知情,或许她也是被利用的,但这个马修,绝对有问题!他就是那个隐藏在阴影中的泄密者!
确认了内部的獠牙就在眼前,我却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没有证据,只有基于观察和直觉的猜测。
指控城主千金的贴身老仆是叛徒?这无异于自取灭亡。
这种明知威胁就在身边,却无法拔除的无力感,比面对格里的明枪暗箭更加令人窒息。
我必须更加小心。不能打草惊蛇。
所有核心的研发思路和关键数据,必须更加严密地保护。
在与安娜和马修的接触中,要表现得毫无防备,甚至……可以适当释放一些无关紧要或者虚假的信息。
“安娜小姐不必过于担忧,蕾娜小姐一定能处理好。”
我故作轻松地说道,“至于我这边,都是一些粗笨的体力活,没什么技术含量,让您见笑了。”
安娜似乎没有察觉我的异样,又关心了几句,便带着马修离开了。
临走时,马修依旧如同来时一样,沉默、恭顺,没有再看我一眼。
看着他们消失在街角,我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
我关紧仓库的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息。
我走到工作台前,拿起安娜把玩过的那个废弃陶罐,眼神冰冷。
我知道了敌人的存在,知道了敌人就在灯下。这既是危机,也是契机。
我小心地将陶罐收好,这上面,或许残留着马修的指纹,或者……其他线索。
接下来的战斗,将不再是技术研发和生产管理的比拼,更是一场需要极致隐忍、耐心和智慧的暗战。
我要在对方的窥视下,继续我的研究,发展我的事业,同时,像最狡猾的猎手一样,等待着对方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罐头……”我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或许,不仅能喂饱士兵,还能……钓出老鼠。”
我铺开新的莎草纸,开始勾勒“军用便携口粮”的初步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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