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冬至,白昼渐短,夜色漫长。
宫中上下为着冬至节宴忙碌起来,一扫深秋的萧瑟,处处张灯结彩,预备着一年中仅次于年节的盛大庆典。
按祖制,冬至宴设于交泰殿,皇帝和太后一同坐在席位上,接受百官及内外命妇朝贺,而后便是皇室家宴,所有妃嫔、皇子公主、宗室近支皆需出席。
这是朱婉清入宫后,首次参与如此规格的国宴家宴。
不同于重阳慈宁宫宴的“恩准列席”,这一次,她是名正言顺的朱才人,需按品级大妆,依序入席。
宴前几日,宫中氛围便已不同寻常。
尚衣局、尚仪局、内务府往来穿梭,忙得脚不沾地。
各宫妃嫔也暗地里较着劲,预备着在宴会上争奇斗艳,博取圣心。
棠梨宫东配殿内,朱婉清看着尚衣局送来的、为冬至宴特制的吉服。
那是一套正红色的宫装,以金线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牡丹并祥云纹样,华贵非常。按照才人品级,用正红已是逾制,但这似乎是宫中惯例,冬至佳节特许低位妃嫔穿着吉色。
“小姐,这衣裳真好看!”秋月抚摸着光滑的缎面,满眼欣喜。
瑞珠却微微蹙眉,低声道:“小主,红色虽吉庆,却也最是扎眼。奴婢听闻,此次宴会,宜妃娘娘那边似乎也备了一套极为华丽的正红宫装,其上缀满了南海珍珠。”
朱婉清目光沉静。
她明白瑞珠的担忧。
与宠妃撞色,且对方位份尊贵,装饰必然更胜一筹,届时在宴席之上,自己难免会沦为陪衬,甚至可能因“不懂规矩”、“刻意模仿”而遭人耻笑,若再被有心人挑拨,更是麻烦。
“无妨。”朱婉清淡淡道,“尚衣局按制送来,我们便按制穿着。至于其他,见机行事便是。” 她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与人争锋,徒惹是非。
而,真正让她心生警兆的,并非衣着这等小事。
这几日,她安插在各处的眼线,陆续传回一些零碎却令人不安的消息。
双全从内务府听到风声,说宜妃宫中的大太监高德忠,近日与负责宴会酒水膳食的御膳房副总管走动频繁。
王嬷嬷“无意”中提起,安阳公主身边新得了一个擅演皮影戏的人,预备在宴间献艺,为陛下和太后解闷。
甚至那个胆小怯懦的浆洗李婆子,也偷偷告诉秋月,她干女儿在尚衣局听到掌事宫女叮嘱,为几位高位妃嫔准备的坐垫和靠枕,填充的香料似乎格外不同,气味浓烈。
这些消息单独看来,或许只是寻常的宴会准备。
但朱婉清将它们串联起来,却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酒水、献艺、香料。。。这些都是宫宴上最容易动手脚,也最容易引发“意外”的环节。
她想起夜探钟粹宫那晚,神秘男子留下的那个“慎”字。
难道,对方早已预料到这场宴会暗藏凶险?
冬至日,天未亮,朱婉清便起身梳妆。
按品级穿戴整齐,那身正红吉服衬得她肤光胜雪,容颜清丽,虽不施浓黛,却自有一股清华气度,与周遭的富丽堂皇奇异地和谐,并不显得突兀或刻意。
她扶着瑞珠的手,随着安小媛一同前往交泰殿。宫道之上,妃嫔们迤逦而行,珠翠环绕,香风阵阵。
彼此见面,皆是笑容得体,言语亲热,但那笑意之下,是掩不住的较量与审视。
朱婉清能感觉到,许多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她这身红衣。有惊艳,有嫉妒,更有几分等着看热闹的幸灾乐祸。周明兰见到她,悄悄凑过来低语:“姐姐今日真好看!只是我方才看到宜妃娘娘,她那身衣裳,怕是连皇后娘娘都要被比下去了。”
朱婉清微微一笑,并没有接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行至交泰殿附近,恰好与宜妃的仪驾相遇。
宜妃果然穿着一身极其华丽的正红蹙金绣彩凤宫装,裙裾上缀满了拇指大小的莹润珍珠,在晨曦微光中流转着炫目的光华,加之她容貌本就娇艳,此刻更是艳光四射,几乎将在场所有妃嫔都比了下去。
她目光扫过朱婉清,在她那身相对“朴素”的红衣上停留一瞬,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与轻蔑,并未言语,便扶着宫女的手,仪态万方地先行入殿。
安阳公主紧随其后,经过朱婉清身边时,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身旁宫女道:“这宫里啊,有些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山鸡也想学凤凰,真是可笑。”
朱婉清面色不变,仿佛未曾听见。倒是周明兰气得瞪圆了眼睛。
交泰殿内,灯火辉煌,熏香浓郁。帝后高踞御座,太后因年事已高,并未列席这等喧闹场合。宗室王公、文武百官、内外命妇依序而坐,场面宏大庄严。
繁琐的朝贺礼仪过后,便是相对轻松的家宴。丝竹管弦响起,舞姬翩跹入场,觥筹交错间,气氛渐渐活络。
朱婉清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位置不算靠前,但视野尚可。她看似在欣赏歌舞,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她注意到,皇帝饮了几杯酒后,似乎有些倦怠,偶尔以手支额。皇后在一旁低声关切。
她注意到,宜妃频频向御座方向敬酒,笑语嫣然,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她面前的酒壶,似乎是由她带来的贴身宫女专门伺候。
她注意到,安阳公主安排的那个皮影戏班子已经开始在偏殿准备,人影晃动。
她更注意到,自己席前的酒水菜肴,与旁人并无不同,但空气中弥漫的、来自高位妃嫔座席方向的浓郁混合香料气味,让她隐隐有些头晕。那气味……似乎与她之前救治小环时闻到的某种能引发气血躁动的药材气味,有几分相似,只是被其他名贵香料掩盖了。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却又处处透着诡异。
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少吸入那混合香气。酒,她只沾了沾唇,并未真饮。菜,她也只挑看着最寻常的用了些许。
就在一场歌舞结束,众人举杯共饮的间隙,安阳公主突然起身,向帝后行礼,声音清脆:“父皇,母后,今日佳节,儿臣特意寻了一个新鲜的皮影戏班子,演的是‘麻姑献寿’,意头极好,可否允他们上前演来,为父皇母后助兴?”
皇帝似乎颇有兴趣,含笑点头准了。
皮影戏台很快在殿中架起,灯火调暗,戏未开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却悄然笼罩下来。
朱婉清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那支玉兰花簪,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白色的幕布,扫过幕布后晃动的人影,扫过宜妃志在必得的微笑,扫过安阳公主眼底一闪而过的兴奋与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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