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微弱的火种,刚刚在人们心中点燃,就被凛冽的北风狠狠吹拂,几近熄灭。
艾薇关于资源和未来的宣言,带来的振奋并未持续太久。当队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真正踏入霜寒领的腹地时,严酷的现实便如同冰水般浇头而下。
风,是这里永恒的主宰。它呼啸着从苔原尽头席卷而来,没有任何遮蔽,带着冰屑和雪沫,轻易地穿透人们单薄破烂的衣衫,带走体内仅存的热量。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太阳如同一个冰冷的银盘,有光无热。脚下是坚硬的冻土,每走一步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裸露的岩石上覆盖着滑溜溜的冰壳。
“好……好冷……”
“我的脚没知觉了……”
“不行了,走不动了……”
呻吟声和哭泣声再次响起,比在沼泽中时更令人绝望。这是一种缓慢而持续的消耗,比突如其来的危险更能摧垮人的意志。铃兰紧紧裹着艾薇给她的那块稍厚些的布,整个人缩成一团,牙齿咯咯作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老马洛的胡须和眉毛上都结了一层白霜,呼吸沉重。
艾薇自己也感到刺骨的寒意,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停下。一旦停下来,就意味着死亡。
“不能停!”她的声音在风中有些破碎,却异常坚决,“找背风的地方!快!”
她的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视着周围,最终锁定在远处一片地势略低、背靠着一道巨大岩石山脊的洼地。那里,至少可以避开部分正面吹来的狂风。
抵达那片岩石山脊下的洼地时,队伍几乎已经到达极限。人们瘫倒在地,蜷缩着,像一群等待被冻僵的羔羊。
“起来!都起来!”艾薇厉声喝道,她深知一旦睡去就可能再也醒不来,“不想死就动起来!”
她开始亲自示范。没有合适的工具,她就用捡来的尖锐石块和折断的粗树枝,在背风的岩壁下,奋力挖掘冻土。
“看好了!像这样,挖一个半人深的坑!把挖出来的土堆在迎风的一面,形成矮墙!”她的动作迅速而有力,尽管手指很快就被磨破,渗出的鲜血在低温下几乎瞬间凝固。
“为什么……要挖坑?”一个流民颤抖着问,声音微弱。
“地面以下温度比地表高!这种半地穴式的窝棚,可以利用地温,比直接暴露在风中暖和得多!矮墙可以进一步阻挡风雪!”艾薇一边奋力挖掘,一边简洁地解释原理。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看到艾薇身先士卒,人们挣扎着爬起来,学着她的样子,用一切能找到的“工具”——石头、木棍、甚至用手——开始挖掘属于自己的避难所。老马洛带着几个还有余力的人,负责收集附近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枯死的苔藓、低矮灌木的干枯枝条、以及……艾薇之前发现的、散落在地表的少量煤炭。
铃兰也努力想帮忙,但她实在冻得厉害,动作笨拙。艾薇看了她一眼,将她拉到一边:“你去帮忙收集那些细小的干苔藓,要干的,做引火物。”
挖掘工作艰难而缓慢,冻土坚硬如铁,进展甚微。寒冷和绝望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人们的意志。照这个速度,在天黑前根本不可能挖好足够所有人容身的避难所。
就在众人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艾薇的目光落在了岩壁底部一些松散的石块和那片裸露的、相对松软的砂质土层上。她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又用脚踢了踢,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停!先别挖了!”她大声喊道。
众人疑惑地停下,不解地看着她。
艾薇指向那片砂质土层和散落的石块:“我们改变策略!利用现成的岩石和地形!”
她迅速规划起来:“这里!利用这块突出的巨岩作为天然的屋顶和一面墙壁!我们只需要用这些散石垒砌另外两面矮墙,甚至只需要垒砌迎风的一面!里面用挖掘出的砂土垫高,隔绝地面的寒气!这样比全挖坑要快得多!”
这个思路瞬间打开了局面!人们立刻行动起来,搬运石块,垒砌矮墙。虽然粗糙不堪,缝隙很大,但速度确实快了许多。艾薇则亲自带着几个人,用收集来的枯枝和之前保留的、较为干燥的木料,在几个初步成形的半开放式石窝棚中央,准备生火。
生火同样是个巨大的挑战。寒风肆虐,火石打出的火星轻易就被吹散。尝试了数次都失败了。
“让我试试!”铃兰捧着收集来的、相对干燥的细绒苔藓,凑了过来。她小心翼翼地将苔藓堆成一个中空的小巢,示意艾薇将火星打在里面。也许是运气,也许是她的方法确实更容易聚集热量,几次尝试后,一缕细微的青烟升起,紧接着,一点橘红色的火苗终于顽强地窜了出来!
“着了!着了!”铃兰惊喜地叫出声。
艾薇立刻小心地添加更粗的枯枝,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心疼又疑惑的举动——她将几块好不容易收集来的、乌黑的煤炭,压在了逐渐燃起的火焰上!
“殿下!这黑石头会把火压灭的!”老马洛急道。
然而,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几块“黑石头”非但没有压灭火焰,反而在火焰的舔舐下,边缘逐渐变得通红,最后,自身也开始燃烧起来!没有明火,却散发出比木柴强烈得多、持久得多的热量!
橘红色的木柴火焰,包裹着稳定燃烧的、发出暗红色光芒的煤炭,形成了一簇在这苦寒之地无比珍贵的、温暖而稳定的篝火!
温暖,如同有形之物,以篝火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挤在简陋石窝棚里的人们,贪婪地伸长手臂,感受着那久违的、足以拯救生命的热量。僵硬的身体开始回暖,麻木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些生气。
人们围坐在这第一簇属于他们的篝火旁,看着那稳定燃烧的黑色煤炭,眼神中充满了惊奇和对艾薇更深的信服。她说这是“黑色的金子”,原来是真的!
铃兰坐在艾薇身边,小脸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她看着跳动的火焰,小声说:“艾薇姐姐,有火……就感觉活过来了。”
艾薇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围绕着篝火的一张张劫后余生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点燃的生机,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也略微松弛了一丝。这簇火,不仅驱散了严寒,更点燃了人心。
她拿起一根树枝,在火堆旁温暖过来的地面上,开始划出简单的线条和图形——那是更完善的地穴设计,是储藏食物的坑洞,是未来取水和防御的规划……
夜色渐深,风依旧在岩石山脊上方呼啸,但洼地中却难得地有了一小片温暖的安宁。大多数人裹着能找到的一切东西,挤在简陋的窝棚里,围着宝贵的篝火,沉沉睡去,这是他们多日来第一次安眠。
艾薇却没有睡。她添了几块煤,确保火不会熄灭,然后站起身,走到洼地的边缘,凝视着外面无边的黑暗。远方,似乎传来了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狼嗥声。
老马洛守在她身边,低声道:“殿下,您去休息吧,我来守夜。”
艾薇摇了摇头,她的目光锐利,声音低沉而清晰:
“火,给了我们温暖和希望,但也可能引来黑暗中觊觎的眼睛。这片荒野的原住民,恐怕不会欢迎我们这些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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