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六,北境黑水城的夜,比往日更加深沉寒冷。暴风雪虽歇,但凛冽的朔风依旧如同刀子般刮过城头,卷起地面的浮雪,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中军大帐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陆北辰眉宇间凝结的冰霜,也驱不散弥漫在帐内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韩青已于傍晚时分带回初步侦查结果:落鹰涧一带近期确有不明身份的零星人马活动痕迹,并非寻常猎户或商队,且对地形颇为熟悉,行踪诡秘,似乎在勘测什么。更令人心惊的是,在涧底一处隐蔽的乱石堆中,发现了少量新近丢弃的、并非北境驻军制式的干粮包装和马蹄铁磨损碎屑,其工艺特征,隐隐指向西边某个与狄人往来密切的部落。
预警正在被一步步证实!
“少帅,”韩青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迹象表明,确有一股不明势力在落鹰涧附近窥伺,且非乌合之众,训练有素,目的不明,但极有可能针对粮道。”
陆北辰负手立于巨大的北境舆图前,目光死死锁住“落鹰涧”那个险要的标记,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铺着虎皮的帅案。时间只剩下四天!敌人已经在踩点布局,而自己这边,却连内部是否干净都无法完全确定!赵昆虽已伏法,但谁能保证他没有同党潜伏更深?粮草押运的具体时间和路线是高度机密,敌人能如此精准地设伏,军中必有内应,且级别可能不低!
“排查!必须立刻进行内部排查!”陆北辰猛地转身,眼中寒光乍现,声音冷冽如冰,“韩青,你亲自负责,动用一切暗线,从即日起,对军中所有能接触到粮草调度、行军路线文书的中高级将领、参军、文书乃至传令兵,进行秘密而迅速的背景复核和近期行踪排查!尤其是与京中有过往来的,或近期行为有异常者!记住,要快,更要隐秘,绝不能打草惊蛇!”
“是!属下明白!”韩青深知事关重大,领命而去。
大帐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和陆北辰沉重的心跳声。他走到案前,拿起一份兵部刚刚送达的、关于此次粮草启运的例行公文副本,上面只模糊提及“约二月初启程”,具体日期和路线均未写明。真正的核心机密,只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内奸,必然就在这核心圈层,或是能接触到核心信息的人身边!
一种被毒蛇在暗处窥视的感觉,让陆北辰脊背发凉。他感觉自己仿佛在黑暗中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搏斗,对方阴险、狡诈,且对己方动向了如指掌。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帝都,相府清韵轩内,亦是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沈清弦同样一夜未眠。惊澜自那日惊厥后,一直精神萎靡,时睡时醒,偶尔醒来也是目光惶然,紧紧抓着她的手,仿佛一松手就会坠入无尽的噩梦。孩子的痛苦如同针扎般刺在她的心上,也让她更加确信那预警的真实与紧迫。
她必须做点什么,在京城这边,找到敌人情报的来源,掐断那只伸向粮道的黑手!
“小姐,”林嬷嬷悄步而入,脸上带着疲惫却兴奋的神色,“有眉目了!老奴通过旧日关系,辗转打听到,此次北境粮草押运的总负责人,是兵部驾部司郎中孙敬亭孙大人。具体的启程日期和详细路线图,由孙大人拟定后,密封直呈兵部尚书和宰相大人过目,最终由陛下朱批确认。知晓全盘计划的,不超过五人!”
“孙敬亭……”沈清弦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脑中飞速搜索着相关信息。孙家并非显赫世族,孙敬亭此人素以谨慎、实干着称,官声尚可,似乎与晋王府并无明面上的密切往来。
“孙大人府上可有什么异常?”沈清弦追问。
“孙大人为人低调,府上人口简单。但老奴查到,孙夫人娘家有个不成器的侄儿,名叫周显,是个浪荡子,近日却突然阔绰起来,常在城南的‘聚宝赌坊’流连,出手大方。”林嬷嬷压低声音,“更巧的是,这聚宝赌坊的背后东家……似乎与晋王府的一名外管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赌场!晋王府外围关联!沈清弦心中一动。这很可能是一个突破口!利用亲属的弱点,套取机密情报,是间谍常用的手段。
“还有,”林嬷嬷继续道,“老奴依小姐吩咐,重点查了西市那家‘金玉阁’胡商,发现其掌柜前几日曾秘密接待过一位客人,虽未看清面貌,但根据车马和随从的蛛丝马迹判断,极可能来自……户部一位侍郎的府上。而这位侍郎,正是负责此次粮草筹措、调拨的官员之一!”
兵部、户部!两个关键环节都出现了可疑的线索!晋王的触手,果然伸得又长又深!
沈清弦站起身,在室内缓缓踱步。线索有了,但如何证实?直接告发?无凭无据,反而会打草惊蛇。赌场和胡商店铺都是龙蛇混杂之地,贸然探查,极易暴露。
她需要更巧妙的方法。
“嬷嬷,”沈清弦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想办法,让我们的人,装作偶然,接触那个周显,在不引起他警觉的情况下,套套他的话,重点是最近是否发了横财,财源来自何处。记住,绝不能让他察觉我们在调查他!”
“另外,”她沉吟片刻,“想办法查清那位户部侍郎府上,近期有无异常的人员往来,尤其是与晋王府或西域胡商有关的。还有,注意孙敬亭孙大人府上的动静,是否有陌生面孔频繁出入,或者孙大人近期有无异常举止。”
“是,小姐。”林嬷嬷领命,匆匆离去。
沈清弦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并无轻松。京城的水,太深了。每一个线索背后,都可能牵连着盘根错节的势力。她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摸索,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回到书案前,提笔给陆北辰写信。她将京城查到的关于孙敬亭、周显、聚宝赌坊、户部侍郎以及金玉阁的线索尽数告知,提醒他军中内奸可能通过京中这些渠道获取情报,务必严查与此相关的可疑人员。同时,她也表达了对惊澜状况的担忧,以及自己将继续在京中暗中调查的决心。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仿佛是与远方那人并肩作战的誓言。
当信使再次带着沉甸甸的密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时,北境的黑水城里,韩青的暗查也有了初步结果。
“少帅,”韩青面色凝重地回报,“经过连夜排查,发现参军府一名负责文书誊录的掌书记,名叫王涣,近期行为确有异常。他家中老母病重,需巨额药费,但此前一直拮据,近半月却突然还清了债务,还购置了不少贵重物品。经查,其钱财来源不明。更重要的是,三日前,他曾以核对文书为名,单独进入过存放核心机密的档案室片刻,而当日,正是兵部关于粮草启运的密函抵达之时!”
王涣!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掌书记,却有着接触核心机密的机会和动机!
陆北辰眼中寒芒大盛:“秘密控制王涣!立刻审讯!但要留活口,我要知道他到底泄露了什么,传给了谁!”
“是!”
一场围绕粮草安危、与时间赛跑的暗战,在北境军营和帝都深宅中,同时悄无声息地达到了高潮。真相,似乎就在眼前,却又隔着一层迷雾。而距离那个致命的日期,只剩下三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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