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草原的春天，像个脾气暴躁的醉汉。前脚还吝啬地挤出点稀薄的阳光，后脚就抡起“白毛风”的冰拳头，照着刚冒头的嫩草芽和牧民们刚萌生的希望，劈头盖脸一顿猛捶。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互市那片巨大的、绘着吉祥八宝图案的鞑靼王帐上，发出呜呜的悲鸣。帐内，气氛比帐外的天气还冻人。
铜壶架在牛粪火上，翻滚着浓稠的、带着独特腥膻味的奶茶。可围坐的几位大部落牧主，脸上却半点热气没有，阴沉得像锅底。为首的巴图鲁，这位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如同风干牛肉的牧主，猛地将手中镶银的厚木碗往矮几上重重一墩！
“砰！”
碗里的奶茶溅出来，在油腻的矮几上烫出几个白点。
“李管事！” 巴图鲁的声音如同闷雷，裹挟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绝望，“今年这鬼天！刚开春就倒寒！冻死的羊羔子堆起来比敖包还高！剩下的羊，毛都稀得像秃鹫的屁股！熬到秋天？秋天能剩下几根毛？！拿什么跟你换茶砖？拿命换吗？！”
他环视一圈其他同样面沉似水的牧主，猛地站起身，腰间镶嵌着绿松石的弯刀刀鞘磕在矮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这买卖！做不成了！奶茶？我们自己喝风去吧！不换了！” 话音未落，他抄起那碗滚烫的奶茶，作势就要往地上摔！
帐内空气瞬间凝固！几个跟着李拾前来的边军护卫，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刀柄。毡帐角落阴影里，一个穿着普通牧民皮袍、帽檐压得很低的身影（正是顾西风），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笑意。乱了！越乱越好！
就在这火药桶即将爆炸的瞬间！
“巴图鲁首领，且慢！”
李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如同冰层下流动的暖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平静。只见他不疾不徐地从怀里掏出一卷泛黄的、边缘磨得光滑的羊皮纸卷轴，在巴图鲁喷火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展开。
羊皮纸上，是用炭笔和朱砂勾勒出的简易表格，线条粗糙却清晰，旁边还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汉字和蒙文小字。
“巴图鲁首领，诸位，” 李拾的声音清晰而稳定，手指点向羊皮纸最上方，“请看。此契名为‘期茶契’！”
“契？” 巴图鲁皱眉，摔碗的动作顿住了。
“对，期茶契。” 李拾指着第一列，“今冬，此刻，您部落，以十斤上好青砖茶为‘订金’，换取我朔方城，于今年秋末冬初，” 他手指移到下一行，声音加重，“向贵部收取一百斤上等洗净羊毛的承诺！”
帐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牧主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困惑。十斤茶换一百斤羊毛？听着像在做梦！但李拾后面的话更让他们如坠云雾。
李拾的手指继续下移，点向羊皮纸最下方一行更大更醒目的字：“而明年此时！当草原新绿，羊群脱去冬装，” 他目光扫过巴图鲁等人，带着一种强大的蛊惑力，“贵部只需向我朔方城缴纳一百斤羊毛！便可凭此契，从宣府互市，一次性提走——”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猛地提高了音量，“整整一千斤！上等青砖茶！”
「卧槽！空手套白狼plus版！」 （某个懂点汉话的年轻牧人内心刷屏）
「十斤茶撬动一千斤？李管事数学是跟财神爷学的？」
「羊毛期货？搁这玩草原华尔街呢？」
「画饼！这饼画得比长生天的月亮还大！」
“胡说八道！” 巴图鲁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的横肉因暴怒而扭曲，刚刚放下的奶茶碗再次被他高高举起，眼睛死死盯着李拾的脑袋，仿佛下一秒就要连碗带茶砸过去！“十斤茶换一百斤毛？一百斤毛换一千斤茶？李拾！你当长生天的儿女都是傻子吗？！你拿我们当羊羔子哄？！拿这鬼画符的羊皮纸糊弄谁？！老子劈了你这个骗子！”
他怒吼着，另一只手“锵啷”一声拔出了半截寒光闪闪的弯刀！帐内气氛瞬间降到冰点！几个鞑靼护卫也下意识地握住了刀柄！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低沉、雄浑、如同远古巨兽咆哮般的汽笛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草原的寒风，由远及近，滚滚而来！声音之大，震得整个王帐都在嗡嗡作响！
紧接着，是大地传来的、沉闷而规律的震动！如同有巨人的战鼓在草原深处擂响！
“什么声音？！”
“地龙翻身了？！”
“快出去看！”
帐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连暴怒的巴图鲁也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地望向帐外。
李拾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来了！
众人冲出王帐，眼前的一幕让他们瞬间石化！
只见风雪弥漫的草原地平线上，一道钢铁铸就的黑色洪流，正喷吐着滚滚浓烟和白雾，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洪荒巨兽，咆哮着、碾压着冻土和残雪，朝着互市的方向狂飙突进！正是朔方城刚刚投入使用的“铁龙一号”蒸汽机车！后面拖拽着数节巨大的平板车厢！
“呜——！！！”
汽笛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长鸣！蒸汽机车在距离互市王帐不到百丈的地方猛地减速，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最终稳稳停住！巨大的惯性让车头喷出一大股灼热的白色蒸汽，如同巨兽的喘息。
“开厢！” 车头传来一声大喝。
“哐当！哐当！哐当！”
平板车厢侧面的厚重挡板被猛地放下，如同巨兽张开了大口！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
无数块方方正正、黄澄澄、如同巨大金砖般的物体，如同决堤的洪水，从车厢里“轰隆隆”地滚落下来！砸在冻硬的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些“金砖”堆叠、翻滚，很快在王帐前空旷的草地上，堆砌起了一座小小的、散发着奇异香甜气息的“金山”！
“这…这是何物？！” 巴图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这辈子见过黄金，但眼前这东西…不像金子，倒像是…吃的？
一个胆大的牧民小伙，被那香甜的气味勾得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靠近“金山”，捡起一块掉落在边缘的“金砖”。入手沉甸甸，冰凉坚硬。他凑到鼻子前使劲嗅了嗅，一股极其浓郁、混合着奶香、茶香和焦糖甜味的奇异香气直冲脑门！这味道…太熟悉了！但又比他们平时煮的奶茶浓郁百倍！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那“金砖”的表面。
瞬间！牧民小伙的眼睛瞪得溜圆！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如同发现长生天宝藏般的狂喜表情！
“是…是奶茶！长生天在上！是奶茶！冻成砖的奶茶！” 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猛地举起那块“金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冻硬的地面狠狠一摔！
“啪嚓！”
坚硬的“金砖”应声碎裂！里面并非冻硬的液体，而是呈现出一种细腻、紧密、如同酥酪般的淡黄色固体！碎裂的瞬间，那股浓缩了精华的、霸道无比的奶茶香气，如同炸弹般轰然爆开！瞬间席卷了整个互市！连凛冽的寒风都似乎被这甜香冲淡了几分！
“奶茶砖！真是奶茶味的砖！”
“天啊！奶茶能做成砖头？！”
“好香！比我家婆娘煮的还香！”
牧民们瞬间炸了锅！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呼啦一下围了上去，争抢着地上的碎块，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品尝！入口冰凉，随即在口中迅速融化，浓郁丝滑，茶香、奶香、恰到好处的焦糖甜味完美融合，瞬间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和心头的阴霾！比热奶茶更醇厚，更持久！
「硬核奶茶！固态快乐水！」
「奶茶砖？！这玩意儿能当军粮啊！」
「订金是奶茶砖？李拾你是懂草原的！」
「羊毛期货实锤！奶茶币正式上线！」
巴图鲁看着眼前这疯狂的一幕，看着自己部落的子民如同品尝神赐之物般啃着那些奶茶砖，再看看李拾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和他手里那张写着“十斤茶换百斤毛，百斤毛换千斤茶”的羊皮契，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着。他手中的弯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刚才的暴怒和怀疑，在这座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奶茶金山”面前，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这…这就是…订金？” 巴图鲁的声音干涩嘶哑，指着那座奶茶砖山。
“正是。” 李拾微笑颔首，“十斤茶，换一百斤羊毛的承诺。这奶茶砖，便是那十斤茶的‘变体’。巴图鲁首领，这‘饼’，可还入得了口？能抵得过今春的倒寒？”
巴图鲁张了张嘴，看着族人们脸上久违的满足笑容，看着那散发着温暖香气的奶茶金山，又看看李拾手中的契。巨大的冲击让他脑子有点懵，但草原汉子的直觉告诉他，这看似荒诞的契约背后，似乎藏着一条从未想过的活路。他一咬牙，猛地弯腰捡起自己的弯刀，却不是劈向李拾，而是狠狠插进面前的冻土里，单膝跪地，右手抚胸：
“李管事！长生天见证！这契！我巴图鲁部落签了！”
有他带头，其他几位原本犹豫不决的牧主，看着那诱人的奶茶砖，想着未来可能到手的一千斤茶，也纷纷咬牙，抚胸行礼：“签！我们也签！”
互市的气氛瞬间逆转！牧民们欢呼着，簇拥着李拾和牧主们返回王帐，争先恐后地要在那份神奇的“期茶契”上按下自己的手印（或画押）。登记处瞬间排起了长龙。
混乱的人群中，那个帽檐压得很低的“牧民”顾西风，嘴角挂着冰冷的讥诮，不动声色地挤到了登记矮几前。他拿起一支蘸满墨的秃笔，在羊皮契约上，模仿着旁边一个叫“巴雅尔”的牧民笔迹，飞快地签下了一个扭曲的假名。放下笔的瞬间，他抬头，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正被牧民们簇拥着的李拾，嘴唇无声地翕动，吐出几个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淬着毒汁的字：
“签吧…都签吧…羊毛？呵…待来年春暖花开，羊毛价崩如雪…便是尔等债台高筑、引颈就戮之期！李拾…看你到时如何收场！”
他阴冷一笑，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退入欢呼的人群深处，消失不见。只留下那份签满了名字、承载着希望也埋藏着致命陷阱的羊皮契约，在炉火的映照下，散发着幽幽的光泽。帐外，风雪似乎更急了，卷过那座被啃食了小半的奶茶金山，发出呜呜的哨音，如同不详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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