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上那场无声的崩溃与默契的安慰,像一道微妙的分水岭,悄然改变三人之间那扭曲而紧绷的关系。
那层横亘在常明轩与顾言之间、因谭韫航而起的尖锐敌意,并未消失,却仿佛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所覆盖——一种基于对同一人深切担忧而被迫达成的、心照不宣的休战,或者说,是一种面对超出理解的困境时,本能抱团的脆弱同盟。
自那晚之后,一种诡异的、表面上的平和,降临了。
常明轩不再像护食的猛兽般,时刻彰显对谭韫航的所有权。
他依旧陪伴左右,但眼神中的偏执和试探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稳的、带着观察意味的守护。
他会细心地注意到谭韫航眉宇间的倦色,适时地递上一杯温水,或是在他处理公务至深夜时,沉默地陪在一旁,不再多言打扰。
顾言也收敛了周身那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他不再刻意回避与谭韫航相关的场合,但也不再有任何越界的举动。
偶尔在商业会议上相遇,他会极其自然地与谭韫航点头致意,目光平静,仿佛他们只是关系尚可的商业伙伴。只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深沉的目光会短暂地流连在谭韫航身上,里面不再有激烈的痛苦,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复杂的温柔与了然。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像是共同守护着一个珍贵而易碎的秘密,又像是在等待某个未知的、或许会颠覆一切的答案。
而谭韫航,身处这风暴眼中,反而获得了一种奇异的喘息之机。
他不再需要费力地周旋扮演,不再需要时刻紧绷神经去应对两人的明争暗斗。
常明轩的体贴变得纯粹,顾言的沉默也不再带有压迫感。
他甚至开始允许自己,在这种扭曲的平和下,流露出真实的疲惫和偶尔的走神。
周末,常明轩提议去城郊新开的一家马场。那里环境开阔,绿草如茵,是个散心的好去处。
让谭韫航有些意外的是,常明轩也邀请了顾言。邀请的方式很随意,在群里发了个定位,附言一句“新发现的场子,还不错。”
更让他意外的是,顾言竟然来了。
马场上,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常明轩骑着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动作娴熟,身姿矫健,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模样。
他策马跑了几圈,然后回到谭韫航身边,利落地翻身下马,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笑容爽朗:“怎么样?这匹马性子烈,但跑起来真带劲!”
谭韫航看着他脸上久违的、毫无阴霾的笑容,心中微微一动,点了点头:“很帅。”
另一边,顾言则选择了一匹相对温顺的栗色母马。他骑马的姿势也很标准,但更显沉稳内敛,不疾不徐地沿着场地边缘慢行,目光偶尔掠过并肩而立的谭韫航和常明轩,眼神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休息时,三人坐在遮阳伞下的藤椅上,喝着冰镇的柠檬水。
常明轩兴致勃勃地讲着他以前在国外赛马场遇到的趣事,谭韫航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
顾言则大多时间沉默,只是当常明轩说到某个惊险处时,他会微微蹙眉,目光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扫过常明轩,仿佛在确认他是否真的没事。
气氛竟然称得上融洽。
没有针锋相对,没有暗流涌动,只有阳光、草地、马蹄声,和一种近乎朋友间出游的松弛感。
谭韫航看着身边的常明轩,又看了看不远处安静饮马的顾言,心中那片荒芜的空地,仿佛被这温暖的阳光和诡异的平和,短暂地滋养了一下。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如果他们真的只是三个普通的朋友,该有多好。
傍晚时分,他们离开了马场,在市里一家以家常菜出名的小馆子吃了晚饭。
店面不大,但干净整洁,饭菜的味道也带着浓浓的烟火气。
常明轩似乎对这里很熟,熟练地点了几个招牌菜,还特意嘱咐老板少放辣。“韫航胃不好,吃不了太辣的。”他随口对顾言解释道,语气自然。
顾言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桌上那壶晾温的茶水,往谭韫航手边推了推。
席间,话题依旧主要是常明轩在主导,从马场见闻聊到最近的金融市场,偶尔也会将话题抛给顾言,询问他科技领域的某些动向。顾言言简意赅,但态度平和,有问必答。
谭韫航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吃着碗里常明轩不时夹过来的菜,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近乎寻常的温馨。
至少在此刻,在这充满烟火气的小餐馆里,在橘黄色的灯光下,他允许自己暂时沉溺于这偷来的、扭曲的安宁。
晚饭后,常明轩开车先送顾言回公寓。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顾言解开安全带,侧头对谭韫航说了一句:“早点休息。”他的目光在谭韫航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有关切,但克制而平静。
然后,他看向驾驶座的常明轩,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常明轩也回以点头:“嗯。”
没有多余的言语,顾言打开车门,下车,身影很快消失在公寓楼的大门内。
车子重新启动,汇入夜晚的车流。
车内一片安静。
常明轩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路灯光影下显得有些模糊。
谭韫航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忽然轻声开口,像是对常明轩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今天天气很好。”
常明轩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他低沉而平稳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嗯,是很好。”
他没有多问,没有试探,只是简单地附和。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他们都清楚,这平和脆弱得如同肥皂泡。
但他们也都选择,在这一刻,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它。
为了那个他们共同在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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