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谷的危机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虽未直接斩落,但那森然的寒意已渗透进云梦泽的每一寸土地。共敖的“山魈营”虽暂缓了渗透,却并未远离,如同耐心的狼群,依旧在谷外山林间逡巡,冰冷的眼眸时刻注视着谷内的动静。吴芮的“商队”也并未完全撤走,只是活动变得更加隐秘,如同水下的暗流,难以捉摸。
这种外松内紧的对峙,比直截了当的进攻更消耗心力。云梦泽上下都明白,短暂的平静之下,是更加凶险的暗涌。砺戈秣马,积蓄力量,成了所有人不言的共识。
苏轶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内部建设与军备提升上。议事堂内,灯火常常亮至深夜。
“公输先生,陈先生,‘水轮连弩’与‘匣弩’进度如何?”苏轶的目光落在两位技术核心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公输车脸上带着连日劳作的疲惫,眼中却燃烧着兴奋的火焰:“回泽主,‘水轮连弩’新增四具已调试完毕,分别部署于泽内核心区及主要水道隘口,射程与威力均有提升。只是驱动水轮对水流要求苛刻,难以随意移动布防。”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匣弩’,其核心机括已然攻克,可连发五矢,射速远超寻常手弩,且便于携带隐藏。然其弩臂材质要求极高,需弹性与韧性俱佳的木材或复合材料,目前产量受限,月内仅能打造三十具。”
陈穿补充道:“墨家传承中,有一种以竹木复合、胶漆固化的弩臂制作之法,或可提升‘匣弩’产量与性能,只是需要时间试验与熟练工艺。”
“时间我们缺,但工艺必须精益求精。”苏轶果断道,“集中资源,优先保证‘匣弩’所需材料。公输先生,您亲自负责弩臂材质的改良试验。三十具‘匣弩’,优先配发给惊蛰麾下的斥候与精锐小队。”
他又看向惊蛰:“惊蛰,新兵训练必须加快。以老带新,实战演练。不仅要练刀枪弓弩,更要熟悉各类机关陷阱的识别、规避与利用。我要他们在任何环境下,都能生存,都能战斗!”
“末将明白!”惊蛰抱拳,声音铿锵,“已制定强化训练章程,分批次轮训,绝不懈怠!”
解决了远程打击与单兵装备的问题,苏轶又将目光投向了更宏观的防御体系。
“青梧先生,”他转向一直静坐旁听的青梧,“‘苍梧’秘术中,可有适用于大规模预警或区域防护的法门?不求杀敌,但求能提前发现威胁,迟滞敌军行动。”
青梧沉吟片刻,缓缓道:“我‘苍梧’先民,常居山林水泽,善于借助自然之力。有一种‘地脉感应’之术,需以特定频率震动的‘共鸣石’埋于地脉节点,辅以特殊药粉勾勒能量回路,若有大队人马经过,地脉震动频率改变,便可触发预设的警示机关,如鸣钟、燃烟等。只是……此法布置繁琐,且对地脉要求较高,非处处可用。”
“地脉感应……”苏轶眼中精光一闪,“黑石谷谷口狭窄,两侧山峦或许正是地脉汇聚之处!先生可能前往一探,若条件允许,便在谷外布下此阵?”
青梧微微颔首:“青梧可往一试。只是所需‘共鸣石’与药粉,需从南方调运,耗时甚久。”
“无妨,先做准备。”苏轶道,“老默,全力配合青梧先生,确保物资通道安全顺畅。”
内部军备紧锣密鼓,外部的物资渠道亦不能放松。与汉王的第一次交易顺利完成,带回的粮食和生铁虽未能根本解决困境,却也是雪中送炭,更重要的是,建立了一条相对稳定的外部输入线。
苏轶召见了负责此次交易的陈穿。
“陈先生,与汉王使者接触,感觉如何?”苏轶问道。
陈穿神色平静:“随何此人,机变百出,言辞便给,确为良才。交易过程中,其麾下人员行事干练,纪律严明,可见汉王治军理政,颇有章法。他们对我云梦泽的农具与伤药极为看重,尤其是伤药,询问能否加大供应。”
苏轶点头:“伤药是我们的一张牌,但不能轻易打光。回复他们,云梦泽初定,产出有限,需优先保障自用,暂时只能维持现有交易规模。不过……可以透露一点风声,我们正在研制效果更佳的新方,待有成时,再议不迟。”
他这是既要维持合作,又要保持一定的稀缺性和主动权。
“另外,”苏轶沉吟道,“通过交易渠道, subtly 打听一下汉王如今在汉中的具体情况,尤其是……他对三秦的态度,以及麾下文武的构成。”
他需要更清晰地了解刘邦这个潜在盟友(或对手)的现状与志向。
“明白。”陈穿领命,随即又道,“泽主,还有一事。交易过程中,我们的人发现,除了汉王的人,似乎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关注交易地点,行踪诡秘,不似寻常盗匪或诸侯探子。”
还有第三方势力?苏轶眉头微蹙:“可曾查明来历?”
陈穿摇头:“对方极为警惕,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只隐约看到其中几人身形矫健,配备的武器也非制式,倒有些像……游侠儿,或者某些大家圈养的死士。”
游侠?死士?苏轶心中念头飞转。会是项羽的人?还是其他对云梦泽感兴趣的诸侯?亦或是……冲着他“扶苏”的身份而来?
“加派人手,暗中调查这股势力,务必小心,不要打草惊蛇。”苏轶下令,“看来,盯着我们的眼睛,比想象的还要多。”
内政、军备、外交、情报……千头万绪,如同乱麻般缠绕在一起。苏轶感觉自己仿佛在同时下着好几盘棋,每一盘都关乎云梦泽的生死存亡。他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与清醒,在错综复杂的局势中,找到那条最狭窄,却也最有可能通向光明的生路。
他走出议事堂,夜风带着凉意拂面。泽内大部分区域已经陷入沉睡,唯有百工坊方向依旧传来隐约的敲击声和炉火的微光。那是云梦泽跳动不息的心脏,是希望所在。
他信步走到新开垦的田地边,蹲下身,抓起一把尚且带着湿气的泥土。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这泥土之下,埋藏着种子,孕育着未来。相比于朝堂上虚无缥缈的权力斗争,相比于沙场上惨烈血腥的搏杀,这种孕育与创造的过程,更让他感到真实与安宁。
然而,乱世不容净土。想要守护这份安宁,就必须拥有足以震慑一切觊觎的力量。
他站起身,望向黑石谷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黑夜。
“还不够……远远不够。”他低声自语。
现有的防御,或许能挡住“山魈营”的渗透,能暂时遏制共敖的野心。但若共敖不顾一切,倾力来攻呢?若吴芮彻底倒向共敖呢?若那神秘的第三方势力突然发难呢?
云梦泽需要更强大的武力,更需要……能够主动出击,掌握战场主动权的能力。
他想起了母亲神念留下的“心火铸兵”之术,想起了墨家传承中那些攻守兼备、甚至偏向于进攻的精妙机关。防守,永远是被动的。只有拥有令敌人忌惮的反击力量,才能真正赢得和平发展的空间。
“是时候……考虑‘矛’的锻造了。”苏轶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他转身,快步走向百工坊。他要去见公输车和陈穿,他要启动那些之前因能量和材料限制而搁置的、更具攻击性的机关项目。黑石谷的煤矿,与汉王的交易,青梧带来的“苍梧”秘术,这些都是新的契机。
夜色深沉,云梦泽在寂静中积蓄着力量。砺戈秣马,不仅仅是为了应对眼前的威胁,更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更加广阔的乱世舞台上,发出属于自己的、不容忽视的声音。苏轶知道,前路注定荆棘密布,但他别无选择,只能沿着这条选定的道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云梦泽仿佛一台开足马力的机器,每一个部件都在高速运转。
百工坊内,炉火日夜不熄。公输车带着匠人们,不仅全力赶制“匣弩”和修复兵甲,更开始尝试复原几种更具攻击性的墨家机关。一种名为“破城槌”的大型冲车进入了设计阶段,其槌头并非实木,而是以铁木复合,内部中空,可填充火药,撞击城门的瞬间可引燃爆炸,威力惊人。另一种“飞天索”,则是利用扭力发射带铁钩的绳索,可助士兵快速攀爬城墙或山崖,进行奇袭。
陈穿则与青梧密切合作,研究将“苍梧”秘术与墨家机关结合的可能性。他们尝试在箭簇上附着微量的、能扰乱心神或产生麻痹效果的草药萃取物,虽不致命,却能在战场上产生奇效。同时,也开始小规模试制“地脉感应”所需的“共鸣石”和药粉,为黑石谷的长期防御做准备。
惊蛰麾下的新兵训练更是如火如荼。校场上,喊杀震天。老兵们毫不留情地操练着新兵,从最基本的队列、格杀,到复杂的阵型变换、机关识别与协同作战。苏轶甚至亲自下场,与士兵们一同操练,他的剑术或许不算顶尖,但那份与士卒同甘共苦的态度,极大地激励了士气。
泽内的民众也未被遗忘。在周夫子和许稷的组织下,青壮年被编入辅兵,进行基本的军事训练和器械操作学习。妇孺则负责后勤、医护和部分轻体力劳作。整个云梦泽,形成了一种全民皆兵、同舟共济的氛围。
然而,外部的压力并未因云梦泽的内部强化而有丝毫减弱。
共敖的“山魈营”虽然暂时停止了大规模的渗透尝试,但小股的侦察和骚扰从未间断。他们如同附骨之疽,不断试探着黑石谷防御的弱点,偶尔还会故意触发一些无关紧要的机关,试图消耗守军的精力和物资。
吴芮的“商队”也变得愈发活跃,他们不再仅仅满足于远观,开始尝试以更高的价格收买云梦泽外围的民众,打探内部消息,甚至试图接触一些不得志的底层工匠。老默负责的内部肃清工作压力倍增,数名被收买或意志不坚定的民众被悄然处理,但暗流依旧涌动。
更让人不安的是,那支神秘的第三方势力,似乎也加大了活动力度。风语部几次试图追踪,都如同撞入迷雾,对方显然拥有极高的反侦察能力。灰鹊判断,这股势力绝非寻常,其背后定然站着某个能量巨大的诸侯或组织。
所有这些外部的窥探与压力,都像一根根越来越紧的绞索,勒在云梦泽的脖颈上。苏轶深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共敖的耐心是有限的,吴芮的摇摆也终有尽头,而那支神秘势力,更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数。
他必须尽快让云梦泽拥有足以自保,甚至令敌人忌惮的力量。
这一日,苏轶再次召集核心人员。
“公输先生,‘破城槌’与‘飞天索’的进展如何?”他直接问道。
公输车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与疲惫交织的神色:“回泽主,‘破城槌’主体结构已成型,正在安装内部火药舱和击发机构,预计再有半月可进行首次试验。‘飞天索’的发射机构也已解决,目前卡在绳索的材质与钩爪的强度上,需要更好的材料。”
“材料问题,我会想办法。”苏轶看向青梧,“青梧先生,南方渠道可能搞到强韧远超寻常的兽筋或特殊麻丝?还有,用于锻造精良钩爪的寒铁?”
青梧沉吟道:“强韧兽筋或特殊麻丝,南方山林或有出产,但数量稀少,价格高昂。寒铁……更是难得,需碰运气。青梧会尽力搜寻。”
“价格不是问题,尽快弄到。”苏轶果断道,随即又看向陈穿,“陈先生,与汉王那边的下一次交易,可以适当增加一些不那么敏感的农具和伤药份额,换取更多生铁和……铜料。”
陈穿微微一愣:“铜料?泽主是想……”
“我们需要更好的远程打击武器。”苏轶目光锐利,“墨家传承中,有一种‘青铜弩炮’的构想,射程远超寻常弩箭,可发射巨石或特制弹丸。若能制成,无论是守城还是……未来的某些行动,都将是一张王牌。”
众人心中皆是一凛。泽主这是已经开始为主动出击做准备了!
“此外,”苏轶环视众人,声音低沉而清晰,“我决定,启动‘潜蛟’扩建计划。”
“潜蛟”?那是之前用于水下突袭、凿沉敌船的小型潜舟。众人看向苏轶,等待他的解释。
“现有的‘潜蛟’数量太少,且功能单一。”苏瑕走到悬挂的江淮水网图前,“我们要建造更大、更坚固、能搭载更多人员和物资的‘潜蛟’,不仅要能水下潜行,更要能在必要时浮出水面,进行短途运输或突击。我们的目光,不能只局限于云梦泽这一片水洼。江淮水网纵横,这就是我们的血脉,我们的通道!”
他手指划过地图上蜿蜒的河流:“有了更强的‘潜蛟’,我们的人员和物资调动将更加隐蔽和迅速,侦查范围可以极大扩展,甚至……在关键时刻,可以对敌人的后方补给线,进行致命的打击!”
这是一个极具前瞻性,也极具风险的计划。建造大型潜舟,需要更多的资源、更精湛的工艺,也更容易暴露目标。
但苏轶的决心已定。被动防守,终有极限。唯有掌握一定的机动和反击能力,才能在这乱世中真正立足。
议事堂内一片寂静,只有苏轶沉稳的声音在回荡。
“诸位,我们没有退路。云梦泽的未来,取决于我们此刻的努力和抉择。砺戈秣马,不是为了苟延残喘,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我们这片水泽,成为这乱世中谁也无法忽视的力量!”
他的话语,如同战鼓,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新一轮的、更加艰巨的挑战,就此拉开序幕。云梦泽,这艘在风浪中颠簸的小船,正在它的年轻舵手带领下,义无反顾地驶向更深、更暗,却也蕴含着无限可能的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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