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林栖洞穴的庇护,重新踏入被浓雾笼罩的山林,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潮湿冰冷的棉花上,带着一种不真切的虚浮感。沈云疏走在最前,手中的木棍不断探向前方被雾气模糊的路径,拨开挂着露珠的蛛网和低垂的荆棘。她的感官提升到极限,耳朵捕捉着雾气中任何一丝异响,眼睛努力分辨着那些可能预示着危险或指引方向的细微痕迹——一块颜色略异的石头,一丛被踩踏过的野草,甚至是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山林本身的气味。
周砚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他的步伐比之前稳健了许多,但速度依旧不快。右臂被他刻意维持在身侧,尽量减少晃动,左手则一直虚按在腰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脸色在湿冷的雾气中显得有些透明,额角偶尔会因为牵动伤处而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紧抿着唇,将所有痛楚都压抑在喉间,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穿透迷雾的灯塔,不断扫视着两侧和前方。
沈云墨断后,他紧紧抱着几个装满清水和珍贵肉脯的行囊,后背还背着那张卷起的狼皮。少年的脸上混合着紧张与一种新生的坚毅,他学着周砚的样子,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脚步放轻,呼吸放缓,只有那双眼睛,不安分地四处逡巡,既是警戒,也带着一丝对这片未知山野的好奇与畏惧。
林栖“沿着山脚走,避开大路”的忠告,成了他们行进的铁律。这条路远比想象中更难走。山脚地带往往遍布碎石和深不见底的裂缝,茂密的灌木丛和纠缠的藤蔓不断阻碍着前行的脚步。浓雾不仅遮蔽视线,也让方向变得难以把握。沈云疏不得不频繁地停下来,依靠着对阳光方向的模糊感知(当雾气偶尔稀薄时)和周砚对地形走势的判断,来修正前进的路线。
寂静是这片雾障山林的主旋律。但这种寂静,并非安宁,而是一种绷紧了弦的、孕育着未知危险的死寂。偶尔从雾气深处传来的、不知名野兽的低沉呜咽,或是鸟类扑棱翅膀的突兀声响,都会让三人的心脏骤然缩紧,停下脚步,屏息凝神,直到那声响彻底消失在浓白的混沌之中。
中午时分,他们找到一处背风的巨大岩石凹陷,短暂休息。沈云疏拿出林栖给的肉脯,分给周砚和云墨。肉脯干硬咸涩,需要用力咀嚼,混合着清水艰难咽下,但那实实在在的热量和盐分,却在迅速补充着他们消耗的体力。
“按照这个速度,天黑前应该能走出这片山脚,接近干河床区域。”周砚靠坐在岩石上,微微喘息着,目光投向东南方向,那里是丘陵主营地所在的大致方位。他的声音带着伤病未愈的虚弱,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沈云疏点头,心中却并无多少轻松。走出山林,意味着暴露在更开阔的地带,也意味着可能遇到林栖口中那些“为了抢水抢地盘打得厉害”的流民寨子。
休息了约莫一刻钟,不敢再多耽搁,三人再次上路。越靠近山脚边缘,植被逐渐稀疏,地面的碎石增多,雾气似乎也受到地势影响,流动得稍微快了一些,能见度提升到了二三十丈。
就在他们小心地绕过一片乱石堆时,走在最前的沈云疏猛地停下了脚步,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
“有味道……”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惊疑。
周砚和沈云墨立刻警惕起来。周砚左手握紧了刀柄,沈云墨也抓紧了木棍。
那是一股混合着焦糊、烟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的味道,随着山风,断断续续地从前方飘来。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周砚示意沈云疏和云墨留在原地,自己则猫着腰,借助岩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
沈云疏紧张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几块巨岩之后,心脏怦怦直跳。没过多久,周砚便退了回来,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眼神沉郁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前面……有个被烧毁的营地。”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和悲凉,“人……都死了。看痕迹,有些日子了。”
沈云疏的心猛地一沉。她跟着周砚,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片区域。
眼前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一片原本可能搭建着简陋窝棚的空地上,此刻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木桩和散落一地的、被烧得扭曲变形的瓦罐碎片。地面上到处是凌乱的脚印和拖拽的痕迹,几处深色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渍浸透了泥土,散发出隐隐的腥臭。在一些角落,甚至能看到零星散落的、被野兽啃噬过的白骨,上面还残留着些许破碎的衣物。
空气中弥漫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死亡与毁灭的气息。
沈云墨吓得小脸煞白,下意识地抓住了沈云疏的衣袖,身体微微发抖。
沈云疏强忍着胃里的翻腾,目光扫过这片废墟。从残留的痕迹看,这个营地规模不大,可能只有十几二十人,应该是一个小型的流民团体。他们遭遇了什么?是土匪流寇的洗劫?还是与其他流民团体的火并?林栖口中的“人吃人”,难道就是指这个?
“看那里。”周砚用刀尖指了指营地边缘,靠近山壁的一处地方。
沈云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只见在那焦黑的石壁下,似乎用木炭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极其简陋的图案——一个圆圈,里面点了几点,旁边画着一个箭头,指向东南方向。图案下方,还有几个模糊不清的字迹,似乎是“水”、“等”……
这像是一个绝望的幸存者,或者是在营地被毁前,有人留下的最后信息。
“他们在找水……或者,在指示其他人去某个有水源的地方……”沈云疏喃喃道,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连这样隐蔽在山脚下的营地都无法幸免,那么,他们那个位于丘陵地带、隐蔽性或许还不如这里的主营地呢?
周砚沉默地看着那些图案和字迹,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沙哑:“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他们迅速离开了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废墟,甚至不敢仔细搜寻是否还有幸存的物资。那焦糊与血腥的味道,如同噩梦,久久萦绕在鼻端,也沉甸甸地压在三人的心头。
接下来的路程,气氛变得更加压抑。每个人都沉默着,脚下的步伐却不自觉地加快。沈云疏不再仅仅留意脚下的路和周围的危险,她的目光更多地向远处眺望,试图从那连绵的、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丘陵轮廓中,找到一丝属于主营地的、安全的迹象。
黄昏时分,他们终于彻底走出了山脚地带,踏上了那片干涸宽阔的河床。河床的景象比他们离开时更加荒凉,龟裂的泥土缝隙如同大地上狰狞的伤口,视野所及,几乎看不到一丝绿色。远处的天空被夕阳染成了凄艳的血红色,与脚下这片死寂的土地形成强烈的对比。
按照记忆,穿过这片河床,再往前不远,就应该能看到那片熟悉的丘陵了。
希望,仿佛就在眼前。但经历过方才那废墟的冲击,这希望之上,也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阴影。
“快到了。”周砚望着河床对岸那模糊的丘陵轮廓,轻声说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还是因为近乡情怯的忧虑。
三人没有停歇,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踏上了干涸的河床,向着那片寄托了所有思念与牵挂的丘陵,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在龟裂的土地上拉得很长,很长,仿佛三个在巨大荒原上艰难移动的、渺小而执着的剪影。
归途的终点似乎就在前方,但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是如同那山脚营地一般的……死寂与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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