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海啸般的掌声仍在耳边轰鸣，后台的喧嚣与祝贺如同温暖的潮水将林烨团队包裹。成功的狂喜尚未完全消化，陆明远邮件中“赵志刚”的名字和“加州”这个地点，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这热烈的氛围中心。
林烨强迫自己将翻涌的心绪压下，脸上维持着演出成功后的得体笑容，与前来道贺的其他乐队成员、音乐节工作人员握手致意。理查德·温斯顿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但他的缺席，比在场更令人玩味。
就在林烨准备和团队返回房车，仔细研究那份突如其来的人事档案时，一个身影灵活地穿过人群，精准地来到了他们面前——是塞缪尔。
与周围或激动或客套的人群不同，塞缪尔脸上洋溢着纯粹而炽热的兴奋，那双浅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发现宝藏般的光芒。他手里甚至还拿着一个专业的录音笔。
“林！太惊人了！上帝，这绝对是我在科切拉这几年听到的最特别的表演之一！”他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中文夹杂着英文，“不是技术，不是噱头，是这里！是这里透出来的力量！”他用拳头捶了捶自己的左胸。
他的热情如此直接，以至于原本因“赵志刚”而心神不宁的林烨，也不由得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微微怔了一下。
“谢谢。”林烨礼貌地回应，试图从对方身边绕过去。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等等！”塞缪尔却拦住了他，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我知道这可能很冒昧，但是……我刚才在控制台偷偷录了一小段你们演出的环境音和观众反应。”他晃了晃录音笔，“我想做个简单的声场和情绪反馈分析，可以吗？就几分钟！我保证不商用，只是……我太好奇了！”
李悦警惕地往前站了一步，想要拒绝。任何未经授权的录音都可能带来麻烦。
然而，张哲却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李姐，等等。你看他的装备，还有他提到控制台……他可能不只是个普通的实习生。”
林烨也注意到了塞缪尔脚下那个看起来专业且价格不菲的便携音频工作站背包，以及他言谈间对音响系统的熟悉程度。
“你是音响组的？”林烨问道。
“哦，那个？”塞缪尔耸耸肩，露出一口白牙，“算是吧，挂个名方便进来。实际上，我是个独立音乐制作人，偶尔也给《wire》之类的杂志写写乐评。我更喜欢待在现场，感受最原始的声音和能量。”他指了指自己，“塞缪尔·陈，或者叫我Sam。”
独立制作人？乐评？这个身份让林烨团队有些意外。
似乎是看出了他们的疑虑，塞缪尔直接打开了他的平板电脑，快速调出几个音乐项目的界面和他发表过的几篇乐评，其中一篇甚至探讨了中亚游牧音乐与现代电子乐的融合，视角独特，分析犀利。
“我没有恶意，林。”塞缪尔收起平板，眼神诚恳，“我只是觉得，你的音乐，和我之前接触过的所有所谓‘世界音乐’或者‘中国风’都不同。他们大多只是在做表面元素的拼接，而你的音乐里，有一种……根植于文化内核的生命力，你在用现代的音乐语言，翻译一种古老的‘精神’。这非常了不起！”
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林烨一直追求并坚持的东西。在经历了“环球视野”试图将他符号化的商业谈判后，塞缪尔这种基于音乐本质的理解和欣赏，显得尤为珍贵。
林烨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他看了一眼李悦和张哲，两人也微微点头，示意可以进一步接触。
“好吧，塞缪尔。”林烨说，“我们可以聊聊，但不是在这里。”
他们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堆放器材的角落。塞缪尔果然迫不及待地开始分享他的“分析”：“你注意到了吗？当陈先生（他指了指陈艺迅）的吉他solo进入时，台下观众的声浪频率有一个明显的跃升，这不是通常节奏驱动下的生理反应，更像是一种被‘意境’和‘情绪’瞬间击中的共鸣！还有你的嗓音，在那么大的声场里，穿透力依旧惊人，尤其是在演唱‘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时，那种洒脱……”
他滔滔不绝，用专业的术语和直观的数据，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刚才舞台上的成功。这比一千句泛泛的赞美都更有说服力。
“所以，”塞缪尔最后总结道，目光灼灼地看着林烨，“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回中国？还是……考虑留在更大的舞台上，继续这种探索？”
林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为什么对这些这么感兴趣？”
塞缪尔笑了，带着点艺术家的狂热和天真：“因为我觉得音乐不该有边界。东方的，西方的，古代的，现代的，它们都是人类情感的表达。我一直在寻找能打破这些无形壁垒的声音。而你的出现，林，让我觉得我找到了！我相信，如果我们合作，或许能创造出一些真正有趣的东西，不仅仅是歌曲，而是……声音的考古与未来。”
“合作？”林烨心中一动。
“不是唱片公司那种卖身契。”塞缪尔赶紧摆手，“更像是一个艺术项目。我在洛杉矶有个小工作室，里面有些你可能没见过的‘玩具’。我们可以从声音实验开始，没有压力，只为探索可能性。怎么样？有兴趣去看看吗？”
这个提议，与理查德·温斯顿的“包装”截然不同，充满了自由创作的气息，正对林烨的胃口。
然而，还没等林烨回应，李悦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脸色微变，快步走到林烨身边，压低声音说：“小烨，我们委托国内查赵志刚的人回信了……情况有点复杂。他们找到了一份当年工会内部关于事故补偿的会议记录抄送件，接收人名单里……有赵志刚，但还有一个人，名字被涂黑了，看不清楚。”
又一份模糊的档案！又一个隐藏在幕后的人？
林烨的眉头紧紧皱起。父亲往事的迷雾，似乎随着他踏上美国的土地，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甚至……隐隐将触角伸向了这里。
他看向眼前充满期待的塞缪尔，又想到那封指向加州的邮件和这份新的模糊档案。
世界的舞台刚刚向他打开一道门缝，而过去的幽灵，却似乎也循着踪迹，悄然潜行而至。
“塞缪尔，”林烨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我很感兴趣。等音乐节结束后，我想去看看你的工作室。”
他需要盟友，需要新的灵感，也需要一个……或许能帮他在这片陌生土地上，看清过去迷雾的支点。而塞缪尔，这个意外的知己，似乎恰好出现在了这个关键的节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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