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切拉音乐节尚未完全落下帷幕，但属于林烨的战役已经告一段落。在婉拒了又几家嗅着成功气味而来的、条件各异的唱片公司代表后，林烨团队按照约定，驱车前往塞缪尔位于洛杉矶市区边缘的工作室。
车子驶离了沙漠的壮阔与喧嚣，穿过蔓延的城市景观，最终停在了一栋其貌不扬、由旧仓库改造而成的建筑前。灰色的外墙，斑驳的涂鸦，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毫不显眼。
“就是这儿了。”塞缪尔跳下车，掏出钥匙打开一扇厚重的铁门，脸上带着献宝似的兴奋。
门一推开，内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外界加州阳光被隔绝，内部是刻意营造的幽暗，只有各种设备指示灯闪烁着幽蓝、莹绿的光点，如同夜空的星辰。空气里弥漫着电子设备散热时特有的、略带焦灼的气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陈年木材和旧书籍的味道。
巨大的空间被巧妙地分割成几个区域。最显眼的是中央的控制台，数块大小不一的屏幕呈弧形排列，上面流动着复杂的声波图谱和参数。各种型号的合成器、调音台、效果器堆叠如山，线缆如同神经网络般在地面和墙面蔓延。一侧的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来自世界各地的传统乐器，从西非的科拉琴到印度的西塔琴，甚至还有一面看起来颇有年头的中国琵琶。另一侧则是整面墙的黑胶唱片和旧式磁带收藏，分类细致得令人咋舌。
“欢迎来到我的‘洞穴’。”塞缪尔张开手臂，语气中充满了自豪，“这里有些东西，可能在专业的录音棚里都见不到。”
陈艺迅一进来眼睛就直了，如同饿狼见到了猎物，直接扑向一台经典的模拟合成器，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旋钮：“妈的，moog modular System……这玩意儿现在可不好找！”
张哲也被一面墙上挂着的、极其罕见的 Neumann m49 麦克风所吸引，连连惊叹。
李悦则更关注实用性，她打量着这个看似杂乱却自成体系的空间，低声对林烨说：“这里……不像只是个玩音乐的地方。”
林烨也有同感。这里的设备专业度和涉猎广度，远超一个普通独立音乐制作人的需求，更像一个声音研究的实验室。
“来吧，林，给你看个好玩的。”塞缪尔拉着林烨走到控制台前，熟练地打开几个设备，调出一个软件界面。“这是我正在开发的一套‘声音情感映射’系统，还很不完善，但很有意思。”
他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三维的、不断变化的彩色云图。“它试图通过分析声音的频谱、动态、谐波结构等参数，实时可视化出其中蕴含的情感倾向。比如，喜悦、悲伤、愤怒……”
他随手播放了一段激昂的非洲鼓乐，云图瞬间爆发出炽烈的红色和橙色，剧烈翻滚。接着又换了一段空灵的格里高利圣咏，云图则化为深邃的蓝色，缓慢流淌。
“很有趣，不是吗？”塞缪尔看向林烨，眼神发亮，“音乐的本质是振动，是物理的，但它最终作用于我们的情感，是化学的，甚至是哲学的。我想找到连接这两端的桥梁。”
这番话，与林烨依靠系统【情感共鸣】模块进行演唱的方式，在某种程度上不谋而合，都试图理解和驾驭音乐中那种超越技巧的、直指人心的力量。
“那么，”塞缪尔饶有兴致地问，“你想试试吗？随便唱点什么，或者弹奏一段。”
林烨心中微动。他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把琵琶，又想起父亲那段《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走到控制台前的麦克风前，没有唱歌，而是用口哨，极其清晰地、完整地吹奏出了父亲那段青涩而质朴的旋律。
清越悠扬的口哨声在实验室里回荡。
塞缪尔紧紧盯着屏幕。只见那情感云图最初是代表平静的淡蓝色，随着旋律推进，渐渐泛起温暖的黄色光晕，那光晕中，却又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如同裂纹般的暗灰色线条，仿佛预示着某种潜藏的忧伤与未尽的遗憾。
“wow…”塞缪尔发出一声惊叹，快速记录着数据，“这段旋律……很私人，对吗？它表面是怀旧的温暖，但内核里……藏着东西。”
林烨心中一震。塞缪尔的“玩具”，竟然如此精准地捕捉到了那段旋律背后，连他自己都难以言说的、属于父亲的复杂情感！
“这只是个开始。”塞缪尔兴奋地搓着手，“如果我们用这套系统，结合你音乐中独特的东方韵律和情感表达方式，再加上我这里收集的世界各地的声音素材，我们或许能创造出一种全新的、真正意义上的‘世界语’——不是用词汇，而是用声音的情感编码！”
这个宏大的、近乎疯狂的构想，让林烨感到一阵心悸。这远比他想象的“合作”要深入和刺激得多。
就在这时，李悦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她走到角落接听，片刻后，脸色凝重地走了回来。
“小烨，”她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国内那边……有赵志刚的新消息了。他们费了很大力气，查到赵志刚当年在事故后不久，确实申请调离了钢厂，档案记录显示他后来通过亲属关系移民了。但是……”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正在兴奋摆弄设备的塞缪尔，声音压得更低：“他移民后的记录非常干净，几乎像是被人为处理过。唯一能查到的，是他曾在一个……私人资助的‘东方文化研究与交流基金会’挂名担任过顾问，时间很短。而这个基金会的主要资助人之一……名字很模糊，但拼音缩写是 ‘L.Y.’。”
L.Y.？
林烨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会是巧合吗？还是……这个隐藏在父亲往事背后的赵志刚，其移民后的轨迹，竟然与某个缩写为“L.Y.”的神秘人物产生了交集？而这个“L.Y.”，是否就是工会档案上那个被涂黑的名字？
塞缪尔实验室里充满未来感的设备依然在幽幽闪烁，但一股来自过去的、冰冷的寒意，却悄然缠绕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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