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搁下笔,指尖轻叩御案边缘。内侍立刻上前,低声候命。我道:“传内阁,即刻拟议民生新政。另召苏玉衡,列席参议。”
他应声退下。不过片刻,勤政殿外已传来脚步声,整齐而克制。朝会未至,但议事可随时开启——这是登基以来我立下的规矩。不拘时辰,只论要务。谁若拖延推诿,便是自承怠政。
苏玉衡来得很快。他站在殿门口,深衣齐整,眉目温润,仿佛昨夜那只空碗从未在他指尖留下过裂痕。他行礼,声音平稳:“陛下召臣,不知所为何事?”
我翻开一份奏册,正是他前日呈上的《减赋疏》。纸页平整,字迹清雅,通篇皆是“恤民力、缓征徭、安天下”之语,读来仁心昭昭。
“你这份策书,朕细读三遍。”我抬眼看他,“减赋安民,确为良策。”
他微微颔首,神色不动,却有一丝松动掠过眼角。他知道我在试探,也以为自己早已备好应对。
“既然是良策,便不该束之高阁。”我合上奏册,掷于案前,“今日便议定施行路径。”
殿中几位阁臣闻言皆是一怔。按例,此类新政需经三省合议、户部核算、再报皇帝裁定,何曾有当场议决之理?但他们不敢多言,只低头执笔,准备记录。
我转向苏玉衡:“你说减赋当先试点,择江南八县推行。朕准了。只是——”我顿了顿,“八县之中,苏家封邑占其三,年纳税粮几近半数。此三县,是否一并减免?”
他眸光微闪,似早料到此问,却仍迟了一瞬才答:“臣……愿为天下先。”
“好一个‘为天下先’。”我唇角微扬,转头看向户部尚书,“即刻核算,若此三县全免赋税,苏家一年将损多少粮石?”
户部尚书翻动账册,手指划过几行数字,声音清晰:“回陛下,共计二十万石。”
满殿寂静。
我缓缓点头,目光重回苏玉衡脸上:“二十万石,相当于北境两万戍卒全年口粮。爱卿果然大义。”
他垂手立着,指节泛白,面上仍维持镇定:“臣之家产,原系朝廷所赐,今为百姓减负,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我轻笑一声,“朕记得,贵府去年扩建别院,耗银三十万两,仅琉璃瓦一项便用了七千两。如今减赋之后,这笔开销还能撑得住吗?”
殿中有人低头掩唇,窸窣之声如风拂竹林。
苏玉衡终于变了脸色。他抬头欲辩,却被我截住话头:“你若执意推行此策,朕自然成全。只是——”我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暂缓”二字,重重圈起,“若因减赋致世家凋敝,动摇国本,岂非与初衷相悖?此策,暂且搁置。”
笔落纸面,发出清脆一响。
他僵立原地,喉间滚动,终是俯身:“臣……谢陛下圣虑周全。”
“不必谢。”我语气平和,“你的心意,朕明白。治国如烹小鲜,火候差之毫厘,便伤及根本。你我皆需慎之。”
这话出口,四座皆默。
表面宽慰,实则定调:你的建议不是错,而是蠢;不是恶意,而是无知。忠心可嘉,能力不足。软刀割肉,无可反驳。
他退下时步伐尚稳,但袖口微微颤抖。经过武班首位时,一道目光落在他背上。
萧绝站在那里,玄甲未卸,腰佩长剑,冷峻如铁。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看着苏玉衡从眼前走过。
那一瞬,苏玉衡的脚步顿了一下。
随即低头,加快步伐,消失在殿门外。
日光正烈,照得金砖地面反出刺目白芒。我收回视线,重新翻开奏章。边关急报、河道疏浚、科举增额……一件件政务堆叠如山,但我心中清明,条理分明。
内侍捧来新茶,我摆手示意不必。指尖抚过砚台底部暗格,那张写着“苏氏谋朝”的纸片仍在其中。今日之举,并非清算,只是敲打。真正的局,还未开始。
我提笔批阅下一册文书,朱批稳健,落点精准。忽然,殿外传来低语声。
“陛下,摄政王求见。”
我未抬头:“宣。”
萧绝步入殿中,脚步沉稳。他在距御案五步处停下,单膝跪地,双手托起一卷黄帛。
“北境军情密报,昨夜抵达,臣亲自查验后送来。”
我接过,展开细看。内容寻常,不过是敌军调动、粮草储备之类。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出现在这里的方式——以军务为由,亲递密报,既显忠诚,又示威慑。
我知道他在提醒什么。
苏玉衡背后是丞相萧相,而萧绝姓萧,却不属同族。先帝托孤之时,曾言“二萧并立,制衡可保”。如今一个儿子在宫中步步设陷,一个权臣在朝堂冷冷旁观,棋局早已铺开。
我把密报放下,淡淡道:“北境无异动,你辛苦了。”
“臣职责所在。”他起身,目光短暂扫过我手中的朱笔。
我没有回避。他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他看见了全过程。
他转身欲退,忽又停步:“苏公子方才离殿时,面色不佳。”
我挑眉:“哦?”
“他说此策暂缓极是英明。”萧绝声音低沉,“但眼神里,没有一丝感激。”
我笑了:“当然没有。他恨透了我。”
“那您还让他活着走出勤政殿?”
“杀了他,反倒成全了他父亲的悲情牌。”我合上最后一本奏册,“我要他活着回去,亲手告诉萧相——他的计策,败了。”
萧绝静了片刻,终是低声道:“您越来越像当年那位救我的人了。”
我没应话。
当年寺庙雪夜,我尚不知自己是谁,只凭本能救下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那时我不懂权谋,也不知命运早已缠绕成结。如今我坐于九重宫阙,执笔定人生死,而他仍站在我身后,守着一句从未说出口的誓言。
“下去吧。”我说。
他躬身退下,甲叶轻响,渐行渐远。
殿内重归寂静。我拿起朱笔,继续批阅残卷。窗外日影西斜,光斑缓缓移动,爬过御案一角,停在那支笔杆上。
笔尖凝着一点未干的朱砂,红得刺目。
我写完最后一个字,搁笔。
墨迹未干,映着斜阳,像一道刚刚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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