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迹在纸上干透,我搁下朱笔,指尖轻抚过砚台边缘的暗格。那张写着“苏氏谋朝”的纸片还在,但我已无需再看。勤政殿外暮色渐沉,宫灯次第亮起,映得金砖泛出冷光。
内侍低声禀报:“夜宴已备,七皇夫齐至偏殿候旨。”
我起身,未披外裳,只将袖口整理妥帖。今日不宜显怯,亦不可轻进。玄夜三日前用膳时执箸于左手,却刻意掩饰,连夹三次青菜皆由右手指力不稳而滑落。他非不惯用右手,而是不愿暴露左利之实。剑士藏手,唯恐破绽,此等细节,逃不过我的眼睛。
夜宴设于昭阳殿东阁,较之正殿少了几分肃穆,多了丝暖意。乐声初起,七人列席,我居中而坐,目光扫过众人。玄夜立于西侧首位,黑袍缀银纹,腰间佩剑未卸,形制异于大晏规制,刃长三尺七寸,弧度微扬,是北境特有的追风剑。
他抬眸,与我对视一瞬,随即垂眼,唇角微动:“臣请为陛下舞剑助兴。”
满殿微静。此举不合礼制,然我若拒,反显心虚;若允,则直面其锋。
我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放下时杯底与托盘相碰,发出清响。“准。”我说,“朕正欲观敌国风仪。”
话音落,我袖中三指轻扣扶手——一下、两下、三下。殿侧阴影里,十二名侍卫悄然换位,六人隐于梁柱之后,六人伏于御座左侧屏风两侧。他们不动声色,但刀柄已调转方向,便于抽拔。
玄夜解剑出鞘,动作流畅如水。他旋身起步,剑尖划地成弧,第一式便带风声。招式华丽,步伐错落有致,每一转皆似无意,实则步步逼近御座方位。我静坐不动,左手搭在扶手上,右手持杯,看似专注赏舞,实则紧盯其足尖落点。
第三式回旋,他左脚踏前半步,重心偏移,剑锋掠过空中,距我仅三尺。我未眨眼,只觉耳畔风声稍滞——那是剑势压境所致的气流变化。
他舞得极好,节奏精准,呼吸平稳,可就在第七式“断云斩”收势时,左肩微沉,幅度极小,几乎不可察。那是发力前的蓄势,也是旧伤复发的征兆。我记起半月前北境战报提及,玄夜曾在雪原独战三将,左肩中箭,后虽痊愈,但每逢阴寒必有隐痛。
此刻殿内炭火正旺,他却额角见汗。
我忽然起身。“更衣。”二字出口,声音不高,却令乐声微顿。
我步入廊下,脚步未停,低声道:“传令萧绝,戌时一刻,勤政殿西侧待命。”内侍领命而去,身影没入回廊深处。
三息后我归座,神色如常。玄夜仍在舞剑,第八式“流霜照影”已近尾声,剑光如练,映得四壁生辉。
我忽然轻笑:“玄郎此舞,似有残缺?”
他剑势一顿,旋身收锋,立于阶前,气息略促。“请陛下指点。”
“闻敌国剑舞终式必回身三拜,以示敬天、敬地、敬君。”我执杯在手,目光平视,“今不见礼,莫非轻慢天朝?”
他眸光一闪,笑意未达眼底。“陛下博闻强识,臣惶恐。此舞尚未终章,终礼自当奉上。”
“那便继续。”我颔首,“朕等着。”
乐声再起,他重起剑势,第九式“惊鸿渡江”展开,身法更快,剑影重重叠叠,几乎遮住面容。第十式“孤月穿林”,他背对我而舞,左臂舒展,剑锋斜引,正是最易突袭的角度。
我指节轻敲扶手,一下、两下,节奏缓慢。侍卫们已就位,弓弦上弦,短弩藏于柱后。只要他剑锋再进一寸,便有八道铁索同时锁颈。
第十一式将尽,他忽地顿步,剑尖点地,身形微晃。左肩旧伤发作,影响了平衡。他咬牙稳住,旋身欲接第十二式“归鞘礼”。
我抬手鼓掌,三声清脆。“好!”随即道,“赐酒。”
金杯呈上,由内侍捧至玄夜面前。他望着那杯酒,眼神晦暗不明。若拒,则露怯;若饮,则须放剑。
他终于伸手,接过酒杯,却不饮,只高举过头,声音沉冷:“敬陛下千秋万岁。”
烛火在他瞳中跳动,像冰层下的火种。剑已归鞘,但他仍握着剑柄,指节发白。
我含笑点头,指尖抵唇,目光未移。殿内乐声未止,舞姬仍在轻歌,可所有人都察觉到了——空气凝滞,呼吸收敛,连烛焰都少了几分摇曳。
玄夜站在那里,酒杯高举,身体绷紧如弓。他知道我已经识破他的惯用手,知道侍卫早已布防左侧,知道今晚若动手,九死一生。
可他不能退。
他是敌国皇子,肩负使命,身后有整个北境的野心。退一步,便是背叛;进一步,或可搏一线生机。
我缓缓放下手,重新端起茶盏。茶已凉,但我不在意。我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场注定失败的赌局。
他忽然开口:“陛下可知,为何刺客从不在白日行刺?”
我没答。
他冷笑:“因为白日有人看见。而黑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顶悬灯,“灯灭之时,血才不会太显眼。”
话音落,殿内一片死寂。
我仍坐着,茶盏停在唇边。远处更鼓敲响,戌时将至。
萧绝应在西侧回廊尽头,手按剑柄,静候信号。
玄夜的手指缓缓松开酒杯,却又猛地收紧。他没有喝,也没有放下。
乐声悠扬,烛火明亮,金杯中的酒微微晃动,映出他扭曲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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