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山谷中，直升机桨叶卷起的狂风裹挟着砂砾，抽打在脸上，生疼。巨大的轰鸣声压过了劫后余生的喘息和呻吟。
两架经过伪装的军用运输直升机缓缓降落，舱门打开，接应的队员迅速冲出，协助伤员登机，动作专业而高效。
厉战野站在风中，身形挺拔如松，但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深处的疲惫泄露了他真实的消耗。他看着“暗影”队员将如同失去魂魄、任人摆布的顾云琛粗暴地押上其中一架直升机，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波动。
秦浩快步走来，身上尘土混合着干涸的血迹，声音嘶哑地汇报：“厉总，清点完毕。阵亡四人，重伤七人，轻伤……几乎人人带伤。”他的声音沉重，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和背后破碎的家庭。
厉战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沉静的寒潭：“抚恤金按最高标准的三倍发放，家属妥善安置。伤员立刻送回海城最好的医院，不惜一切代价救治。”
“是！”秦浩肃然应道，转身去安排。
厉战野的目光这才转向另一边。黎烬靠在一块风化的岩石上，由随行的医疗兵紧急处理手臂和身上多处的伤口。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脸颊，平日里清冷锐利的眼眸此刻显得有些涣散，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带着一种不肯折服的倔强。
医疗兵剪开她被血浸透的衣袖，露出底下狰狞外翻的伤口和严重淤肿的手臂，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伤势，普通人早就痛晕过去了。
厉战野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紧，脚步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又硬生生顿住。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看着她紧咬的下唇和因为忍痛而微微颤抖的指尖，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有对她隐瞒身份的余怒，有对她卷入此事的迁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尖锐的心疼和……后怕。
如果刚才在下面，她的子弹偏了一丝……如果爆炸再早一秒……如果……
他不敢深想下去。
医疗兵给她注射了镇痛剂和抗生素，进行了简单的清创和包扎，低声道：“伤口太深，需要立刻手术清创缝合，否则容易感染坏死。还有轻微脑震荡和多处软组织挫伤，必须尽快详细检查。”
黎烬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没说话，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处理完毕，医疗兵退开。厉战野这才走上前，停在她面前，阴影将她笼罩。
“还能走吗？”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冷硬，甚至有些干巴巴的。
黎烬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疲惫却依旧带着刺：“死不了。”
她试图自己站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厉战野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她没受伤的那边胳膊。他的手掌温热有力，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触碰到她冰凉皮肤时，两人似乎都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别逞强。”他语气生硬，搀扶着她，朝着直升机走去。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但却稳稳地支撑住了她大部分重量。
黎烬没有拒绝。此刻的她，也确实需要这点支撑。镇痛剂的效果开始发挥，倦意和虚弱如同潮水般袭来。她靠着他手臂传来的力量，一步步走向轰鸣的直升机。
将他拖入这泥潭的是她，险些毁掉厉家基业的是她，可最后关头不惜以命相搏、护住数据和队员的也是她。她像一团迷雾，复杂、危险，却又在绝境中迸发出令人震撼的力量和……一种奇异的可靠性。
直升机舱内空间拥挤，厉战野将她安置在一个相对舒适的位子，自己则坐在她旁边。引擎轰鸣声中，两人并肩坐着，却各自沉默，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和尘土的味道，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与张力。
黎烬偏头看着舷窗外飞速掠过的、越来越渺小的荒芜山脉，眼神空旷。Λ序列的真相、“冥王”的由来、顾云琛的疯狂、“国王”的阴影……太多的信息冲击着她的大脑。她一直追寻的力量之源，竟是如此不堪和痛苦的过去。一种深切的迷茫和虚无感攫住了她。
“那些话，”厉战野的声音突然打破沉默，他没有看她，目光看着前方，声音在引擎噪音中显得有些模糊，“顾云琛说的关于你身体的情况……是真的？”
黎烬身体微微一僵，没有立刻回答。许久，她才极轻地“嗯”了一声，依旧看着窗外。
厉战野的侧脸线条绷紧了些许。所以，她那非人的强大，真的是以燃烧生命和背负巨大风险为代价的。难怪她总是那样冷静到近乎冷漠，或许她早已习惯了与死亡和痛苦为伴。
“有解决办法吗？”他又问，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讨论一件公事。
“不知道。”黎烬的声音很轻，“也许彻底毁掉Λ序列是唯一的办法。”而他们刚刚确实这么做了。
又是一阵沉默。
“那个哨子，”厉战野换了个话题，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古旧的黄铜哨子，“你之前一点都没察觉到异常？”
黎烬摇了摇头，终于转过头来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自嘲：“我以为那只是他随手扔来的、带着侮辱性质的玩意儿。从未想过……会是一把真正的‘钥匙’。”更没想到，这把钥匙会将她再次带回那个男人的棋盘之上。
厉战野摩挲着那枚光滑的哨子，眼神深邃。顾云琛的心思之深、布局之远，令人心惊。他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年幼的黎烬，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是随手布下的闲棋，还是早已预见到她的不凡和与厉家可能产生的交集？
“‘国王’……”厉战野低声念出这个代号，眉头紧锁，“顾云琛宁死也不肯透露半分。这个代号背后的人，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怕。”他能远程控制“冥府”的自毁系统，对顾云琛的行动了如指掌，其能量和隐藏的深度，远超预期。
“斯莱德家族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黎烬忽然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冷静的分析，“顾云琛……他看似为斯莱德服务，但他更痴迷于自己的研究。他可能只是借助斯莱德的资源，而‘国王’……或许是斯莱德内部另一个派系，甚至可能是掌控者。他们的目的，可能并不完全相同。”
厉战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的敏锐和洞察力，再次让他刮目相看。
“我们需要顾云琛开口。”厉战野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有太多我们需要知道的答案。”
“他不会轻易说的。”黎烬淡淡道，“他是个疯子，但也是个骄傲到极点的疯子。失败和被俘对他来说是最大的羞辱。想从他嘴里撬出东西，很难。”
“那就让他付出更大的代价。”厉战野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温度。
谈话间，直升机已经飞临海城上空。繁华的都市景象逐渐取代荒芜的山地。
飞机降落在厉家私人医院的顶楼停机坪。早已等候多时的医疗团队立刻涌上前，将伤势较重的队员用担架抬走。
厉战野先一步下机，然后很自然地回过身，向舱内的黎烬伸出手。
黎烬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带着力量感的手，迟疑了一瞬。她并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帮助，尤其是他的。
但最终，她还是伸出手，搭在了他的掌心。他的手掌温热干燥，稳稳地握住她的，微微用力，将她从机舱里扶了出来。
她的脚落地时还是有些发软，身体晃了一下。厉战野的手臂下意识地环过她的后背，扶住了她的腰，将她半揽在怀里，支撑住她。
两人身体瞬间贴近，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心跳。空气中那丝尴尬的张力骤然加剧。
黎烬的身体僵硬了一瞬，试图站直：“我可以自己……”
“别动。”厉战野打断她，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手臂却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几乎是半抱着她，快步走向通往楼下的通道，“你想让所有医生护士都看着厉太太摔倒在停机坪上吗？”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语气却有些生硬。
黎烬抿了抿唇，不再挣扎，任由他带着自己离开楼顶。他的怀抱强硬而温暖，带着淡淡的硝烟和属于他的独特气息，竟然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懈了一丝下来。
她被直接送进了VIp检查室，由最好的专家团队进行全面的检查和治疗。厉战野没有跟进去，只是站在走廊外，对为首的医生冷声交代：“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务必让她彻底康复。有任何问题，直接向我汇报。”
“是，厉总。”医生连忙应下。
厉战野站在走廊冰冷的灯光下，看着检查室紧闭的门，点燃了一支烟，却没有吸，只是任由烟雾在指尖缭绕。他需要理清纷乱的思绪，需要部署下一步的行动，需要审讯顾云琛，需要应对斯莱德和那个神秘的“国王”……
但此刻，他的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地下空间里，她抬起狙击枪时决绝的眼神，以及她虚弱靠在他怀里时苍白的脸孔。
裂痕依旧存在，信任依旧破碎。
但某些东西，似乎在生死边缘，悄然发生了改变。
如同废墟之中，挣扎着探出的一丝微光。
微弱，却固执地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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