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天刚蒙蒙亮,苏承锦就被城外震天的叫骂声给吵醒了。
他披了件外衣,不紧不慢地登上城墙,一眼就看见右偏将何玉那张涨成了猪肝色的肥脸,一双小眼睛死死盯着城下,拳头捏得死紧,身子却在微微发抖。
苏承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城下黑压压一片,约莫有五千人,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骑在马上,耀武扬威,身后的兵卒扯着嗓子,骂得那叫一个花样百出,不堪入耳。
“何玉何玉,缩头乌龟!媳妇跟人睡,你在旁边推!”
“霖州城里没男人,不如开门做生意!”
苏承锦听得直咧嘴,这骂得也太没品了,不过够狠。
他踱到何玉身边,悠悠开口。
“何将军,大清早的,这么热闹?”
何玉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苏承锦,那张肥脸瞬间没了血色,哆哆嗦嗦地就要行礼。
“殿……殿下……”
“行了。”
苏承锦摆摆手,靠在墙垛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城下。
“再让他们骂下去,你家祖坟都快被刨了,就这么忍着?”
何玉的脸抽了抽,哭丧着脸道:“不瞒殿下,末将就是个胆小怕死的主,这官位还是当年塞了钱才当上的,一次仗都没打过。”
他指着城下那个将领,声音都带着颤音。
“那人叫曹闰,是叛军里有名的猛将,殿下让我出城迎敌,恐怕一个照面,我这颗脑袋就没了。”
“骂就骂吧,反正他们人少,也攻不破城,掉不了肉,总比死了强。”
苏承锦点了点头,这家伙倒也算是个明白人,至少不逞匹夫之勇。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在清晨的微光里,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我要是能让你打赢,你打不打?”
何玉一愣,随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殿下,您就别开末将的玩笑了。”
心里暗自无语,你一个狗屁不懂的,怎么打的赢。
随即,苏承锦脸上的笑意一收,语气平淡地吐出几个字。
“我以主将的身份,命令你打。”
何玉脸上的肥肉猛地一颤,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不听军令?
江明月是皇子妃,苏承锦不会把她怎么样。
可自己算个什么东西?狗屁不是!
这位九皇子想斩自己,恐怕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眼神剧烈挣扎,语气有些不善。
“殿下,您当真要逼死末将?”
苏承锦无视他那副就要砍死自己的样子,慢悠悠地抛出一个诱饵。
“我有办法让你打赢,甚至不用你亲自上阵,你打不打?”
“当真?”
何玉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我打!殿下您说!怎么打!”
苏承锦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狐狸般的笑容。
“城里有没有地方,可以不惊动任何人,就悄悄出城?”
何玉略作思索,老脸一红,神色尴尬。
“有……倒是有,末将府里有条地道,挖着玩的……直通城南外。”
苏承锦心里乐了,真是个人才,逃跑路线都提前备好了。
他不再废话,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地图,沉稳开口。
“第一,调一百个机灵的,从你的地道出去,绕到曹闰南边十里外,给我拼命地掀土扬尘,动静能搞多大搞多大,再安排个嗓门大的旗手,把咱们大梁的旗帜给我竖起来!”
“第二,再调一千人,同样从地道出城,绕山路,去霖安小道前面十里处埋伏。”
“提前跟他们讲清楚,只为拦住叛军的退路,拦得住就拦,拦不住就放他们过去,绝不许追击!”
“第三,调三千人,披甲执锐,就等在城门后面。”
“等南边的尘土一起,城墙上立刻点起狼烟,让南边那一百人看见狼烟就给我扯着嗓子喊,然后大开城门,给我直扑曹闰,待敌军后撤之后,继续追击与伏兵汇合,一同撤退。”
何玉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计策听着……好像是那么回事?
可他心里还是发怵,手底下的兵什么德行他最清楚,一群没见过血的绵羊,让他们去跟狼斗?
苏承锦看穿了他的心思,丢出了最后的王炸。
“对了,出征前,传我的令。”
“杀一个叛军,赏银一两!战死者双倍抚恤金。”
“斩杀曹闰者,赏银五百,官升两级,封百夫长!”
“活捉曹闰者,赏银千两,官升三级,封千夫长!”
何玉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眼睛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些平日里懒散的兵痞,此刻都变成了闻到血腥味的饿狼!
何玉猛地抬头,再看苏承锦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恐惧,还有一丝狂热的复杂情绪。
这位传闻中一无是处的废物皇子,好像与传言不同?
他再也顾不上城下的叫骂声,猛地一抱拳,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殿下放心!末将,这就去办!”
约莫一个时辰后,城下的叫骂声渐渐稀落,估计是骂累了,嗓子都冒了烟。
苏承锦倚着墙垛,看着下方没了动静,懒洋洋地大喊一声。
“怎么不骂了?接着骂啊,我还等着听新鲜词儿呢。”
这一声,比骂一万句都来得嘲讽。
为首的曹闰猛地抬头,眼神阴冷地锁定在城墙上那个锦袍男子身上。
“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鸟毛?”
“你就是曹闰?”
苏承锦笑呵呵地问。
“听说你在叛军里挺厉害的,怎么想起来干这掉脑袋的买卖?”
曹闰闻言,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
“反了又如何?这天下,本就该能者居之!”
“与其让那帮酒囊饭袋占着,不如老子来坐!”
苏承锦闻言摇了摇头,脸上竟露出一丝无语。
原来这叛军里,也不全是顾清清信上所说的那种有志之士,蠢货还是占了大多数。
正好,杀你们祭旗,不亏心。
何玉这时满头大汗地凑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
“殿下,都……都准备好了。”
“那就开始吧。”
苏承锦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该你这位大将军登台唱戏了。”
话音刚落,曹闰身边一名负责了望的士卒突然脸色一变,指着南边,声音尖利。
“曹哥!南边!南边起尘土了!还……还举着大梁的旗!”
曹闰眉头猛地一跳,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霖州城墙之上,数道狼烟冲天而起!
紧接着,南面隐约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那声浪滚滚而来,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奔袭!
曹闰心头一沉。
下一刻,城门缓缓打开,露出了门后黑压压的士卒。
那些兵卒,一个个披甲执锐,眼神不再是之前的麻木,而是像饿了三天的野狼,闪烁着贪婪与疯狂的光。
何玉站在城墙上,深吸一口气,心里竟然有了这辈子都没有过的豪气,他抽出腰间那柄从未见过血的长剑,用尽毕生力气,发出一声嘶吼。
“杀叛军,诛曹闰!杀!”
“杀!”
“赏银是老子的!”
城门处的三千士卒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咆哮着直扑曹闰大军!
曹闰心中大惊,迅速下令迎战。
两股人流狠狠撞在一起,兵器碰撞声、惨叫声瞬间响彻云霄。
可让曹闰心惊肉跳的是,霖州军这边根本不讲章法,他们像是疯了,以伤换伤,以命搏命。
一个平日里最懒散的兵痞,此刻双眼赤红,被一名叛军砍中臂膀,他却不退反进,死死抱住对方,嘶吼着给身边的同伴创造机会。
“砍他!脑袋是我的!”
同伴一刀挥下,血光迸溅。
那兵痞不顾自己的伤口,一把抢过首级,挂在腰间,咧开满是鲜血的嘴,狂笑起来。
这哪里是打仗,这分明是抢钱!
南方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尘土飞扬,旌旗招展,眼看就要形成合围之势。
曹闰再也顾不得许多,怒吼道:“撤!全军后撤!退往霖安小道!”
他脸上露出一丝阴狠,虽然损失不小,但总算把霖州军的主力引出来了,军师的计策成了!
叛军且战且退,直奔霖安小道。
可当曹闰带着残兵败将冲到霖安小道入口十里处时,彻底傻眼了。
只见前方,竟已有千余名霖州士卒披甲列阵,将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怎么可能!”
曹闰的脑子嗡的一声,叛军更是阵脚大乱,陷入了彻底的慌乱。
“杀过去!”
随着后方追兵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曹闰别无选择,只好亲自提刀,带人硬冲。
他到底是个猛将,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带着残余人马冲进了霖安小道。
可等他们冲进小道,准备回头迎敌时,却发现身后安静得可怕。
追兵,不见了。
连喊杀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妈的,敢骗老子!”
曹闰派人前去查探,回报的消息让他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霖州军根本没追进小道,早就撤了。
而南边那支所谓的“援军”,只有一百人,正扛着旗子,卖力地……在地上掀土。
曹闰一口气没上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前所未有的羞辱感涌上心头。
他想杀回去,可看了看身边不足三千、士气全无的残兵,最终只能咬碎了牙,恶狠狠地吼道:“通知梁至,撤了!”
何玉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回来的士卒,腿肚子还在发软。
回来的士卒身上大多挂了彩,甲胄上沾着分不清是自己还是敌人的血,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亢奋。
有人扛着叛军的兵器甲胄,有人腰间挂着血淋淋的首级。
这还是那群平日里连操练都站不直的兵痞吗?
何玉使劲揉了揉眼睛,看着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将军!赢了!我们赢了!”
“曹闰那厮带着不到三千残兵,狼狈逃进了霖安小道!”
赢了?
何玉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向身边那个从始至终都靠在墙垛上,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的九皇子。
苏承锦正巧也看了过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个点头,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何玉的心口。
他那两条不听使唤的腿再也支撑不住肥硕的身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砖上。
“殿下……殿下神威!”
这一跪,发自肺腑。
苏承锦却没让他跪着,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扶了起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是何将军指挥有方,此战首功,当属何将军。”
何玉被他扶着,浑身一僵。
怎么能是自己的功劳?分明……
他猛地抬起头,对上苏承锦那双含笑的眼睛,那笑意背后,是一种他看不懂的深邃。
何玉虽然怕死,但不蠢。
他瞬间就明白了。
这位九皇子,根本不想要这份功劳!
他这是要把自己推到台前,当成一尊活靶子,一尊……替他发号施令的“战神”!
一瞬间,何玉后背的冷汗比刚才面对叛军时冒得还多。
他嘴角狠狠一抽,脸上的肥肉抖了三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末将……明白了。”
“明白就好。”
苏承锦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动作像是相识已久的朋友。
“去吧,好好统计下战报,赏银不能出问题。”
他顿了顿,补充道:“战死者的遗体让人收回来,跟着抚恤金一起送到家里。”
何玉听到这点了点头,不用自己拼命,还能捞名声,不就是当个靶子嘛,总比死了强。
这买卖,划算!
“殿下放心!”
何玉猛地一挺胸膛,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这种事,末将最擅长了!”
说完,他便一溜烟地跑下城楼,那积极的模样,仿佛晚去一秒,就好像要掉块肉。
看着何玉远去的背影,苏承锦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思绪飘远,不知道江明月那边如何了。
距离安临县不远处,安亭县外,官道之上,五千兵卒正抓紧时间原地休整。
江明月勒马立于一处缓坡,俯瞰着下方绵延的队伍,眉宇间充满坚毅。
“江副将。”
长风骑统领云烈策马来到她身侧,声音沉稳如山。
“前方斥候回报,发现一股叛军踪迹,约莫五百人左右,正在前方游弋。”
不远处的左偏将陈亮耳朵尖,一听有仗打,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满脸都是急于立功的兴奋。
“副将!这可是送上门的功劳!末将请战,定将这帮兔崽子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江明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都懒得搭理他那副模样。
她看向云烈,声音清冷。
“步卒连夜行军,已是人困马乏,不宜再战。”
陈亮一听,急了。
“副将,那怎么行……”
“陈偏将。”
江明月终于正眼看他,只是那眼神里的寒意,让陈亮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你的任务,是带大军继续休整,后面有你的仗打。”
陈亮脖子一缩,不敢再言语。
江明月不再看他,目光转向云烈,杀伐果决。
“云统领,点齐长风骑,随我来。”
“是!”
云烈轰然应诺,没有半分迟疑。
一千长风骑悄无声息地脱离大部队,马蹄裹着厚布,行动间只有甲胄叶片碰撞的轻微摩擦声,如同一道沉默的铁流,绕过丘陵,朝着斥候所指的方向扑去。
数里之外,那股叛军果然如斥候所言,阵型散乱,毫无防备。
有的三五成群围着火堆烤着干粮,有的甚至脱了甲胄在溪边洗漱,兵器丢得东倒西歪,嬉笑怒骂声不绝于耳,哪里有半点行军的模样。
江明月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她抬起手臂,猛然挥下。
“冲!”
一声令下,长风骑瞬间撕掉了伪装!
一千匹战马同时发力,裹着布的马蹄被奋力蹬开,沉重如雷的蹄声骤然炸响,仿佛平地惊雷!
正在嬉闹的叛军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鸣吓得魂飞魄散,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道银灰色的铁流已经卷着漫天烟尘,以摧枯拉朽之势狠狠撞了过来!
冲在最前面的江明月人马合一,手中长枪如一道银色的闪电,只一瞬间,便将一名刚拿起刀的叛军头目连人带甲挑飞出去!
长风骑不愧是京城精锐,他们甚至不需要将领呼喊,便自发地组成阵型,像一柄烧红的烙铁,轻而易举地烫穿了叛军那脆弱不堪的防线。
惨叫声,哀嚎声,兵器入肉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死亡的乐章。
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地上便已躺满了尸体。
江明月手中长枪的枪尖,稳稳地抵在一个幸存头目的脖颈上,枪身不沾半点血迹,可她身上那股冰冷的杀气,却让那叛军头目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其他人在哪?”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那叛军早已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开口:“在……在安临县!我们……我们只是出来探路的!”
“多少人?”
“五……五千!主力都在安临县!”
江明月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与她预判的并无二致。
她手腕微动,长枪向前一送,干脆利落地刺穿了对方的喉咙。
那叛军的眼睛瞪得滚圆,至死都带着一股难以置信。
江明月随手在死人身上擦了擦枪尖上不存在的血迹,调转马头,看向同样一身血气的云烈。
“派人通知陈亮,全军拔营,继续出发!”
云烈看着眼前这位不过双十年华的皇子妃,眼中闪过一抹由衷的敬佩,沉声应道:“是!”
江明月一夹马腹,再次冲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寒风将她的发丝吹得凌乱,她却毫不在意。
安临县。
她的目光望向远方,眼神锐利如刀。
我江明月的打法,就是主动出击,将一切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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