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远的声音里,再无半分玩笑,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苏承锦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那股压力。
“我想和侯爷,做个交易。”
庄远嗤之以鼻。
“交易?”
他上下打量着苏承锦,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你能跟我做什么交易?银两?美色?”
“老头子我,看不上。”
苏承锦放下茶杯,声音平静。
“依老侯爷之前的言语,庄崖应该跟您说过,我想去关北的想法。”
庄远“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不然,我也不会说你还算是个带把的。”
苏承锦无奈一笑,随即话锋一转,眼中却闪烁着某种灼人的光芒。
“我与老侯爷的交易,很简单。”
“就是日后,庄侯爷可以在大鬼王庭,牵马而行。”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庄远爆发出的雷鸣般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打着太师椅的扶手,整个厅堂仿佛都在他的笑声中震动。
“牵马而行?在大鬼王庭?”
庄远笑出了眼泪,他指着苏承锦,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就靠一张嘴,便能打下大鬼王庭?”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本事,原来只是个会说大话的狂徒!”
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化作冰冷的厌恶。
“让人嗤笑!”
“快些离去!少在本侯面前碍眼!”
面对庄远的嘲讽与驱赶,苏承锦却稳坐如山,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过。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状若癫狂的庄远,直到对方的笑声渐渐平息。
他才重新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如今关北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侯爷恐怕也知道。”
苏承锦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庄远的耳中。
“那小子便不说这些在您老看来不切实际的想法,那就说说现在。”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庄公子的死,一直都是侯爷心中的一根刺吧?”
庄远脸上的肌肉猛地一僵。
厅堂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苏承锦无视了他眼中迸发出的怒火,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这根刺,并非庄公子身死。”
“而是您这个做父亲的,无法替子报仇,留下的。”
“我说的,可对?”
“哼!”
庄远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哼,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但他那紧握着扶手,指节泛白的手,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苏承锦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猜,侯爷也一直想去关北,重新报仇吧?”
“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更是为了老王爷那份情谊。”
“只不过……”
苏承锦的目光落在庄远那虽依旧精壮,却难掩岁月痕迹的身体上。
“老侯爷的身体,恐怕支撑不住了,所以才一直没有动作。”
庄远猛地转回头,眼中是嘲讽的冷笑。
“算你说的对。”
“只不过,这些能给我带来什么?”
他像一头被触怒的雄狮,死死盯着苏承锦。
“我什么都得不到,不是吗?”
苏承锦笑了笑。
“庄老侯爷其实一直都有报仇的想法吧?”
“不然,侯爷也不会让庄崖,前去铁甲卫。”
庄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再次笑了起来,只是这次的笑声里,充满了讥讽。
“我若是有这种想法,为何不直接让庄崖去关北,反而要将他留在京都?”
“小子,这都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苏承锦“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似乎认同了他的说法。
“确实。”
“如今的关北,在这种情况之下,将庄崖送过去,他能不能回来,你自己都确定不了。”
他的声音顿了顿。
“你哪来的胆子,送他过去?”
苏承锦的身子微微前倾,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小子斗胆说一句。”
“你怕了。”
“放肆!”
庄远猛地一拍桌子,那张厚实的红木桌案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他霍然起身,一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煞气轰然爆发!
“我庄远领军打仗三十年,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他双目赤红,须发皆张。
“你一个从未见过战场血腥的娃娃,也敢跟我说‘怕’?”
“怎么?”
“以为自己平了一场叛,就觉得自己是举世无双的将军了?”
面对这几乎能让寻常人肝胆俱裂的威压,苏承锦却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我说的,并非是这个‘怕’。”
他缓缓站起身,在那股狂暴的气势中,身形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如磐石般不可动摇。
“庄老侯爷的事迹,老夫人都与我讲过了。”
“您怕的是……”
苏承锦的目光穿透了庄远的愤怒,看到了他内心深处那道从未愈合的伤口。
“倘若庄崖,也死在了关北。”
“你不敢下去,见庄公子。”
“我说的,可对?”
轰!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了庄远的头顶。
他那狂怒的表情,瞬间凝固。
所有的煞气,所有的威压,所有的愤怒,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像一尊被风化的石像,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死寂。
苏承锦没有停。
“老侯爷一直将庄公子的死,归结于自己。”
“所以这么多年,才会在朝堂之上,不说半句。”
“而庄崖,也在侯爷的运作下,进入了铁甲卫。”
“表面看着,是保护庄崖。”
苏承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残忍的清晰。
“其实呢……”
“我倒是觉得,那更像是老侯爷您对庄公子,对老王爷,对皇爷爷,对这整个大梁的……一种愧疚吧。”
愧疚。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庄远的心上。
他高大魁梧的身躯,猛地晃了晃。
那双曾让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眼睛里,染上血丝。
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老将,这个在朝堂上谁的面子都不给的怪癖侯爷。
在这一刻,被一个年轻的皇子,用几句话,剥开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了内里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不是不怕。
他是怕自己唯一的孙儿,也折在那个让他失去儿子的伤心地。
他是怕自己百年之后,无颜去见地下的亡魂。
他不是不恨。
他是将所有的恨,都化作了对自己的惩罚,化作了这数十年的自我放逐和沉寂。
苏承锦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再说话。
厅堂内,陷入了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苏承锦以为这位老侯爷会一直这样站到地老天荒。
庄远那僵硬的身体,才终于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缓缓地坐了回去。
那一下,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整个人像是瞬间苍老了二十岁,背脊不再挺直,眼神也失去了所有的锋芒,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沧桑。
他抬起手,似乎想去端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可那只征战了一生的手,此刻却抖得厉害,连一个小小的茶杯都拿不稳。
“哐当。”
茶杯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茶水溅湿了他的布鞋。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
苏承锦依旧没有动。
他只是等着。
等这位被自己亲手击碎了所有骄傲和伪装的老人,重新将自己粘合起来。
又过了许久。
庄远终于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泪光,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平静。
“小子。”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你赢了。”
苏承锦没有开口,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庄远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了一些。
“说吧。”
“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承锦这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小子并非刻意提起侯爷的伤心事。”
“只是想以此,来跟侯爷做一场交易。”
庄远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发怒,或者说,他心中那座名为愤怒的火山,早已被悲伤的洪水浇灭。
“第一,小子日后会前往关北。”
“关于此事,我已在安排,老夫人也知道。”
“庄崖如今作为我的贴身护卫,肯定会随我一同前往。”
“这是不争的事实。”
“第二。”
苏承锦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且不论马踏大鬼王庭一事侯爷信不信,但当年老王爷带着众人前往关北之时,也未曾有人能想过,他能在关北,对抗大鬼数十年。”
“我,不会比老王爷差。”
听到“老王爷”三个字,庄远那死灰般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但他还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表情。
“你也好意思与老王爷相比?”
“你不过就是一个在樊梁城的安乐窝里,隐忍了十几年的皇子而已。”
苏承锦笑了笑,没有反驳。
“侯爷说得对。”
“未来之事,谁也说不准。”
他摊了摊手,神情坦然得近乎残酷。
“说不准,我也会成为第一个死在关北的皇族子弟呢?”
庄远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张看似温和无害的脸上,此刻却透着一股让他都感到心惊的冷静。
苏承锦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交易谈不拢,那就赌一场。”
“早就听说侯爷好赌,那今日,咱们爷俩就赌一场。”
庄远的眉头,终于动了一下。
赌?
苏承锦的身子微微前倾,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庄远的心上。
“你赌小子我,能在关北立足,乃至马踏大鬼王庭,为您老报仇,让您了却心中憾事。”
“而您需要付出的赌注,仅仅是认下红袖这个义女而已。”
“其他什么都不用付出。”
“甚至后面,您还能摊上一个皇亲国戚的名头。”
苏承锦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我知道您老看不上什么名头,但至少,有比没有强。”
“倘若,您赌赢了。”
苏承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诱惑。
“您不就是让小子我,欠您一个天大的人情?”
“更何况,五哥苏承武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会不记您的情?”
“小子我,再做个担保。”
苏承锦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郑重,他的目光直视着庄远,一字一顿。
“我不会让庄崖,成为第二个庄公子。”
“我这个人,向来看重情谊,不会置自己人于不顾。”
庄远的心,猛地一颤。
苏承锦的话,还在继续。
“倘若,您赌输了。”
“您又有什么损失?”
“死的,只会是与您毫不相干的人。”
“而您,依旧是那个谁也不敢招惹的曲阳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苏承锦靠回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这么好的赌局。”
“侯爷,您不打算……赌上一把?”
整个厅堂,再次陷入了死寂。
庄远低着头,浑浊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地面上那摊破碎的瓷片。
苏承锦的话,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将他所有的退路,所有的顾虑,所有的犹豫,全都捏得粉碎。
是啊。
赌赢了,他或许能亲眼看到大仇得报,能了却此生最大的心愿,能让自己的孙儿,有一个光辉万丈的前程。
赌输了呢?
他什么都不会失去。
他已经一无所有,还怕失去什么?
这个年轻人,将人心算计到了极致。
他不仅算计了自己的悲伤与愧疚,更算计了自己的贪婪与不甘。
庄远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眸子,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审视着眼前的苏承锦。
“你确实有本事。”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关于谋划与人心,你确实是老夫平生所见,最厉害的一个。”
“但……”
庄远的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关北,向来不是你这种靠着谋划,便能成功的地方。”
苏承锦端起茶,轻轻喝了一口。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但小子一直相信,人定胜天。”
“更何况……”
苏承锦的脸上,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友人。”
庄远闻言,没有再说话。
他看着苏承锦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看着他眼中那份不似作伪的自信与坦然,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许多年前的某个午后。
记忆里,那个总是带着爽朗笑声的身影,用力拍着他的肩膀。
“老庄,你信不信,咱们以后,能打到大鬼王庭去遛马?”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记忆里的身影,与眼前年轻人的身影,在这一刻,缓缓重叠。
庄远眼中的死寂,一点点褪去。
取而代之,是一种沉寂了数十年的火焰,重新开始燃烧。
苏承锦见庄远陷入思考,也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
庄远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吐尽了他数十年的压抑与沉重。
他重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虽然依旧显得苍老,但那根弯下去的脊梁,却在一点点地,重新挺直。
“小子。”
他开口了。
“你这盘局,我陪你赌了。”
苏承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庄远瞪着他,那股属于沙场老将的悍勇之气,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
“倘若日后,你不能让老子去大鬼王庭遛马!”
“我可不管你是谁的儿子,也不管你是什么狗屁皇子!”
“大不了,老子把先帝赐的那块免死金牌用了,也得亲手踢烂你的屁股!”
苏承锦笑着站起身,对着庄远,深深一揖。
“小子,谨记老侯爷今日所言。”
庄远看着他,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与此同时,老夫人三人的身影也重新出现在了厅堂门口。
老夫人的目光只在庄远脸上一扫,便落在了他身前地面上那摊破碎的瓷片上,随即又抬眼看向他。
庄远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重与死寂,已然消散无踪。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尊卸下了所有重担的石像。
老夫人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
“看样子,是谈妥了?”
庄远哼了一声,别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的别扭。
“嫂子,你这个孙女婿,确实有几分本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只不过,全是些玩弄人心的阴损手段。”
老夫人闻言,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你想玩,还玩不明白呢。”
“站着说话不腰疼。”
庄远被噎了一下,脸上难得地露出一抹讪讪的笑意,竟没有反驳。
老夫人见状,知道此事已定,便也不再打算久留。
她站起身,看着庄远。
“既然谈妥了,那老婆子我就带着孩子们先走了。”
庄远立刻跟着站了起来,那挺直的腰杆,仿佛又找回了当年沙场点兵时的气势。
“嫂子,我送你。”
几人一路无话,走到侯府门前。
临上马车前,老夫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庄远那厚实的肩膀。
她的动作很轻,声音也很柔。
“老庄。”
“别把什么事情,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小楼那孩子,在天有灵,肯定没怪过你。”
话音落下。
庄远那双被苏承锦用言语百般刺激,都未曾有过半分湿润的虎目。
在这一刻,竟猛地泛起一层水光。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倔强地,久久不肯落下。
那是一个老将,最后的,也是最脆弱的坚强。
苏承锦与江明月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庄崖则低下了头,不忍再看。
最终,庄远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沙哑着嗓子,挤出一个字。
“嗯。”
老夫人叹了口气,不再多言,由着江明月扶着,登上了马车。
苏承锦对着庄远微微躬身,也随之跟上。
厚重的府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那位老侯爷凝望的目光,也隔绝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压抑了数年的叹息。
马车缓缓启动,车厢内燃着的檀香,似乎也无法驱散那份沉闷。
江明月看着从上车后便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出神的苏承锦,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她悄悄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胳膊。
“怎么了?”
苏承锦像是被惊醒,他转过头,看着江明月关切的眼神,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没事。”
他摇了摇头。
一旁闭目养神的老夫人,此刻却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苏承锦,那双洞悉世事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他所有的伪装。
“你也不要太过自责。”
老夫人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今日,哪怕你不提庄楼的事情,那依旧是老庄心里的一根刺。”
“你无非就是将那根刺,重新掀开,让他疼上一时。”
“伤口,总是要见了血,才能愈合得快一些。”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既然老庄最后没有对你发难,那就代表,他心里也认同了你说的话。”
“他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一个能让他自己说服自己的理由。”
“而你,给了他这个台阶。”
江明月听完,这才恍然大悟。
她终于明白了苏承锦此刻的感受。
旧事重提,谁的心里都不会好受。
更何况,庄江两家关系匪浅,苏承锦如今身为江家的孙女婿,却亲手去揭开一个与自家相熟的老人的伤疤,这份情理上的冲突,让他难以释怀。
哪怕他知道,这是达成目的最有效的手段。
江明月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握住了苏承锦的手。
她的手很暖。
苏承锦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
他反手握住江明月的手,转头看向关切地望着他的祖孙二人,脸上的笑容终于真切了几分。
“我没事。”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嘲。
“只是觉得,自己有时候,确实挺混蛋的。”
他看着自己的手。
“不过……”
“这份总是过意不去的情感,恰好也证明了,我还是我。”
老夫人欣慰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
将老夫人送回平陵王府后,苏承锦与江明月、庄崖三人,才返回自己的府邸。
刚一进院门,苏承锦便看到石桌旁坐着两道身影。
正是苏承武以及红袖。
苏承武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脸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躁,不住地端起茶杯,又放下。
红袖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眉眼间带着一丝忧愁。
看到苏承锦回来,苏承武猛地站起身。
苏承锦却像是没看到他的急切,脸上挂起一贯的懒散笑容,径直走了过去。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红袖身上,带着几分调侃。
“红袖姑娘,几日不见,又漂亮了?”
红袖的脸颊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白了他一眼。
“啪。”
腰间的软肉被一只小手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江明月正对他怒目而视。
苏承锦干咳一声,这才将目光转向苏承武。
苏承武此刻却没心情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他紧张地看着苏承锦,急切地问道。
“怎么样?可还顺利?”
苏承锦走到石桌旁,大马金刀地坐下,双手抱着膀子,老神在在地靠在椅背上,却不说话。
只是用眼角的余光,一下一下地瞥着苏承武面前那个空着的茶杯。
苏承武见他这副模样,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
他没好气地白了苏承锦一眼,却还是认命地拿起茶壶,亲自为他倒上了一杯热茶。
“说吧。”
苏承锦这才满意地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搞定了。”
简单的三个字,让苏承武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重新坐回石凳上。
苏承锦放下茶杯,继续说道。
“你那边,只要尽快将红袖姑娘以前的底子处理干净,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将人送到庄府认亲就成了。”
“至于烟潮楼那边,我相信五哥你的手段,肯定能处理得天衣无缝。”
苏承武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苏承锦,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苏承锦闻言,却笑了。
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茶杯。
“人情?”
“刚才倒茶的时候,五哥不就已经还了吗?”
苏承武一愣,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没有再说话。
有些事,不必说得太明白。
一旁的红袖,此刻站起身,对着苏承锦,盈盈一拜,福至身前。
她的眼眶有些红,声音里带着真挚的感激。
“多谢九殿下帮扶,此番大恩,红袖没齿难忘。”
苏承锦笑着摆了摆手,身子往旁边一侧,不受她这一礼。
“嫂子。”
“说这话,可就见外了。”
一声“嫂子”,让红袖瞬间愣在原地,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就连一旁的苏承武,身体也是猛地一震。
他看着苏承锦,眼神复杂,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唇边一抹苦涩而感激的笑。
这个称呼,是苏承锦给予他们的,最大的认可与尊重。
苏承武与红袖没有久留,告辞离去。
江明月也有些乏了,与苏承锦说了几句,便回屋休息去了。
偌大的院落里,只剩下苏承锦一个人。
他独自坐在石桌旁,端着那杯早已凉透的茶,看着天边渐渐沉下的夕阳,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渐浓,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苏承锦没有回头。
“怎么还没去休息?”
庄崖的身影出现在他身侧,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月光下,他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脸上,线条柔和了许多。
“殿下。”
庄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
“您不必自责。”
苏承锦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他。
庄崖继续说道:“我父亲的事情,其实早些时候,我就劝过爷爷。”
“只不过,爷爷的脾气太倔,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只会把自己关起来,折磨自己。”
“他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父亲。”
庄崖的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夜色,看到了某些遥远的过往。
“如今,由殿下将那层窗户纸捅破,逼着他去面对,其实是好事。”
“至少,他不用再一个人扛着了。”
苏承锦闻言,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没想到,你小子也有这么通透的一天。”
庄崖的嘴角,罕见地勾起一抹弧度。
“跟在殿下身边久了,总能学到一些。”
他重新看向苏承锦,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殿下若是真的自责。”
“那日后,就让我在关北,多砍几颗大鬼蛮子的脑袋吧。”
“用他们的血,来祭奠我父亲,祭奠老王爷,祭奠所有死在关北的英魂。”
苏承锦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燃烧的火焰。
良久。
他点了点头,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
“嗯。”
“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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