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民兵冬季集训动员大会的内容,苏茉莉后来几乎没听进去多少。她的耳朵里仿佛一直回响着礼堂门口那阵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眼前反复闪现着赵振国蹲下身时那冷峻的侧脸轮廓,以及他温热的手指隔着袜子触碰她脚踝时那转瞬即逝却又烙印般的触感。她坐在靠山屯的队伍里,感觉背上像是扎了无数根细密的小针,那是周围人或明或暗投射过来的、混合着震惊、好奇、羡慕甚至是几分敬畏的目光。
台上的赵振国,作为公社武装部特邀的军事指导,做了简短有力的发言。他声音洪亮,条理清晰,讲述着冬季集训的重要性和注意事项,神情严肃冷峻,与方才在门口那个蹲下身为女民兵穿鞋的男人判若两人。但台下所有人的心里,却都不可避免地将他此刻威严的形象与之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联系在了一起。
会议一结束,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礼堂。苏茉莉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低着头,想随着人流尽快离开这个让她浑身不自在的地方。然而,她刚挤出礼堂大门,还没走下台阶,就听到旁边传来一个熟悉低沉的嗓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苏茉莉排长,留一下。”
茉莉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心脏猛地一跳。她僵硬地转过身,看到赵振国正站在礼堂门口的廊柱旁,身边还站着公社刘部长和几个其他生产队的民兵连长,似乎是在交代什么事情。他没有看她,目光平静地看着正在说话刘部长,仿佛刚才那句点名只是随口一提。
但周围那些原本正要散开的人们,脚步却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耳朵都像兔子一样竖了起来。快嘴李婶的侄子李卫国,更是故意磨蹭着系鞋带,眼睛滴溜溜地往这边瞟。
刘部长显然也听到了,他话头一顿,目光在赵振国和不远处僵立的苏茉莉之间打了个转,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他拍了拍赵振国的肩膀,哈哈一笑:“行,老赵,那你先忙,具体安排我们回头再碰。”说完,很识趣地带着另外几个连长快步离开了。
转眼间,喧闹的礼堂门口就变得冷清起来,只剩下赵振国、苏茉莉,以及几个假装看天、看地、就是不肯走远的“闲人”。
赵振国这才将目光转向苏茉莉。他的视线在她依旧泛着红晕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在地脚上那双军绿色棉鞋上,眉头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起了鞋子里那抹鲜艳的红色。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语气平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那几个“闲人”听清楚:
“关于靠山屯民兵排的具体训练计划,你跟我到办公室详细汇报一下。”他说得一本正经,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气。
然而,在这刚刚发生了“穿鞋事件”的节骨眼上,这句“汇报工作”听起来,简直充满了欲盖弥彰的味道。那几个竖着耳朵的“闲人”相互交换着“果然如此”、“你懂的”的眼神。
茉莉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他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一个合情合理、不会惹来更多非议的“留下”的理由。她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正常:“是,赵团长。”
赵振国不再多言,转身迈步朝着他在公社武装部临时的办公室走去。茉莉深吸一口气,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她能感觉到那些探究的目光如同芒刺,一直跟随着他们,直到走进那间挂着“武装部顾问”牌子的办公室,关上门,才彻底隔绝。
办公室不大,陈设简单,一张旧办公桌,两把椅子,一个文件柜,还有一个烧着煤炉子,上面坐着一个铝壶,正滋滋地冒着热气,让房间里温暖如春。
门一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声音,气氛瞬间变得有些不同。
茉莉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刚才强装的镇定此刻消散无踪,只剩下满满的窘迫和尴尬。她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上这双惹祸的棉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振国将帽子挂在门后的衣帽钩上,走到办公桌后坐下,他并没有立刻询问什么“训练计划”,而是拿起桌上的搪瓷缸,走到火炉边,提起铝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冷硬的眉眼。
“鞋垫,”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热水注入杯子的哗啦声中显得有些模糊,但茉莉却听得清清楚楚,“怎么回事?”
茉莉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连耳根都烧了起来。她绞着手指,声音细若蚊蚋:“是……是我娘给的,说……暖和,吉利……我没多想就垫上了……”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垂得更低。
赵振国端着搪瓷缸走回桌前,没有坐下,而是靠在桌沿,目光落在她几乎要埋进胸口的脸庞上。他看着那红透的耳垂和纤细的、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脖颈,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嗯。”半晌,他才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听不出喜怒。他喝了一口热水,将杯子放在桌上,然后转身,从办公桌底下拿出一个军绿色的挎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用厚毛巾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他走到茉莉面前,将毛巾包递给她。
茉莉愕然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打开。”他言简意赅。
茉莉迟疑地接过,毛巾包入手沉甸甸的,还带着温热的触感。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着的毛巾,里面赫然是一个军用的铝制饭盒,饭盒盖子扣得紧紧的。
她疑惑地打开饭盒盖,一股浓郁的、带着米油香气的小米粥的热气扑面而来,粥熬得金黄粘稠,上面还放着半个切开的、冒着红油的咸鸭蛋,旁边甚至还有一小撮切得细细的、淋了香油的腌萝卜干。
这……这分明是一份精心准备的、还带着体温的晚饭!
茉莉彻底愣住了,抬头看向赵振国,眼眶有些发热。他……他难道是早就准备好了?算准了她开会会晚,没时间吃饭?
赵振国避开她有些湿润的目光,转身走回桌后坐下,拿起一份文件,目光落在纸上,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趁热吃。吃完再说训练计划。”
他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提那令人尴尬的红鞋垫,更没有解释他为何会提前备好这份晚饭。他只是用这种沉默却实在的行动,将她从刚才那种无所适从的窘境中拉了出来,给予了她最需要的温暖和安抚。
茉莉捧着那温热的饭盒,看着里面金黄的小米粥和诱人的咸鸭蛋,再感受着脚下棉鞋传来的暖意,之前所有的尴尬、羞窘、不安,都在这一刻,被这朴实无华的温暖一点点融化、驱散。
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小口小口地吃着粥。粥很香,咸鸭蛋腌得恰到好处,咸香可口。她吃着吃着,嘴角忍不住微微弯起。
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又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办公室里,炉火正旺,安静而温暖。一个安静地吃着迟来的晚饭,一个看似专注地看着文件。
谁也没有再说话。
但有些东西,比如那份恰到好处的晚饭,比如他刻意留下的“汇报工作”的借口,比如他对红鞋垫缘由的轻轻放过……都像无声的语言,在这飘雪的傍晚,为她撑起了一片安稳的天空,也近乎明确地,给了她一个虽然未曾宣之于口、却已然坚实无比的“名分”。
那几个在公社大院外面徘徊、试图再探听点消息的“闲人”,最终只看到苏茉莉在半个多小时后,从赵团长的办公室里走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平静而柔和的光彩,脚步沉稳地离开了。而赵团长的办公室,灯光一直亮到很晚。
所有的猜测,似乎在这一刻,都有了不言自明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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