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川与韩爽霍然起身,夜风的凉意瞬间穿透了衣衫。两人跟着那名心腹护卫,快步走向营地边缘临时搭建的囚笼。火光在夜风中明灭不定,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蠢动的鬼魅。
囚笼由粗木钉成,十分简陋,却足够坚固。那名匪首被单独关押在内,粗重的麻绳将他捆得结实实,斜靠在木栏上。他脸上血污和灰土混在一起,结成了痂,嘴角破裂,眼眶乌青,显然受过一番“精心”伺候。然而,那双深陷的眼睛里,除了生理上的痛苦和疲惫,竟还残存着一丝未曾泯灭的凶悍,以及一缕更深的、难以掩饰的惶惑不安。赵铁川手下有精通此道的人,用的法子能极大程度放大痛苦,却不会留下过于扎眼的伤痕,以免授人以柄。
“说了什么紧要的?”赵铁川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久经沙场者特有的冷硬,目光如两把刷子,仔细刮过匪首脸上的每一寸表情。
心腹护卫凑近些,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赵韩二人能听清:“回队长,起初嘴硬得很,只说是附近山寨讨生活的,见财起意。后来……用了些手段,又拿他那些受伤被俘、奄奄一息的手下前程性命‘好好’说道了一番,这才撬开了点缝。但他咬死了,只见队长和……韩姑娘您,说有掉脑袋的紧要消息,只告知能做主的人。”
韩爽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点名要见她?这确实有些出乎意料。她与赵铁川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疑虑。
赵铁川略一颔首。护卫会意,上前利落地打开简陋的木门。赵铁川与韩爽矮身钻进这略显逼仄的囚笼,护卫则立刻将门虚掩,手持钢刀,背对囚笼而立,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彻底隔绝了内外的声音。
匪首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先掠过赵铁川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最后竟定格在韩爽身上。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挣扎着嘶哑开口,带着一种穷途末路般的狠戾与讥诮:“老子……老子认栽了!嘿嘿……真没想到,这看似普通的祁家商队里,竟还藏着……藏着您这等人物……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千算万算,怕也算不到这一出……他们的如意算盘,嘿嘿,怕是要落空几分了!”
“少废话!说重点!你是谁的人?受谁指使?”赵铁川不耐地低喝,如同闷雷在狭小空间内滚动。
匪首被这气势所慑,喘了几口粗气,才断断续续道:“我们……不是寻常拦路抢劫的山匪。是……是被人雇来的,不,确切地说,是‘借’来的。”
“借?”韩爽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不寻常的字眼,清冷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匪首。
“老子……我原本是北疆黑风峡‘黑风寨’的三当家。”匪首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大概个把月前,寨子里突然来了几个神秘人,拿着信物和一大笔晃花人眼的金子,要寨主‘借’一批寨里最好的人手,执行一桩隐秘买卖。目标就是你们这支祁家商队,尤其要不惜代价,毁掉队伍里那几辆有特殊标记的货车。若能擒杀商队首领,或者……或者一个可能隐藏身份、随队行动的年轻女子,赏钱翻倍!”
年轻女子?韩爽心中猛地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听到的是与己无关之事。赵铁川的眉头锁得更紧,追问道:“信物?什么信物?雇主究竟是谁?”
匪首艰难地摇头:“信物……是一块半截虎符,样式……看着像是军中旧物,但具体来历,连寨主都讳莫如深,只反复告诫是我们绝对得罪不起的人。雇主身份藏得极深,全程都由中间人传话,我们只隐约听说,是来自京城,手眼通天的人物。这次行动,我们分批潜入,沿途都有人提供精准情报,清楚地告知了你们的行进路线、护卫人数配置,甚至……甚至大致标出了那几辆核心货车在队伍中的位置!”
果然有内鬼,或者是有极其精准的眼线网络!韩爽立刻追问:“提供情报的是谁?你们如何联络?”
“不知道,真不知道!”匪首脸上露出真实的苦涩,“每次情报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不同的指定地点,有时是荒废山神庙的香炉底下,有时是路边客栈饮马槽的缝隙里,从未见过送信人的真面目。这次在老鸦口设伏,也是接到了最后的行动指令。”
赵铁川身体前倾,带来强大的压迫感:“栾城!你们在栾城有没有接应?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匪首的眼神下意识地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权衡利弊,犹豫着是否要吐出这最后的保命符。韩爽见状,适时开口,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股仿佛能冻结血液的冰冷杀意:“你那些受伤被俘的兄弟,是死是活,是能苟延残喘还是落下终身残疾,现在全在你接下来这句话。你说了,或许我还能看在消息的份上,给他们一条活路。你若隐瞒……”她目光扫过匪首颤抖的身体,语气斩钉截铁,“我保证,他们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至于你……你以为到了这个地步,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吗?”
韩爽那日在战场上鬼魅般的身手、对敌时毫不留情的果决,以及此刻眼神中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机,显然给这匪首留下了极深的心理烙印。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额头渗出冷汗,最后终于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般,颓然道:“栾城……有接应。是……是‘通达车马行’,表面做着正经的货运买卖,暗地里……专门负责为我们这类人提供落脚藏身、补给兵刃,还有消息传递。按原计划,若老鸦口失手,我们溃散的人便会想办法潜入栾城,到通达车马行汇合,听从下一步指示。据说……据说栾城里还安排了更厉害的后手,务必要让你们……进得了城,出不了……或者,出不了完整的城!”
进得了城,出不了!或许出不了完整的城!
这话语中蕴含的恶毒杀机,让久经战阵的赵铁川和心智坚韧的韩爽,后背同时窜起一股寒意。这意味着栾城绝非预想中的安全港湾,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对方不仅要毁物杀人,甚至可能要在城内制造惊天事端,将他们这支商队连同可能存在的证据,彻底埋葬在栾城!
“通达车马行……”赵铁川低声重复这个名字,眼中寒光四射,“我知道这家商号,在北方几座大城都有分店,生意做得不小,背景据说很深。”
韩爽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匪首:“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京城雇主最终目的为何?那几辆货车里,究竟装了什么惹得他们如此兴师动众?”
匪首绝望地摇头:“真不知道了……姑娘,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好瞒的?我们只是听令行事的刀,上面那些大人物们的谋划,不是我们这种小角色能窥探的。只模糊感觉到,这事关体大,牵扯……牵扯到京城里顶了天的大人物之间的争斗。”
审讯至此,能挖掘出的核心信息似乎已尽于此:京城神秘雇主,利用北疆悍匪,内有精准情报支持,栾城有明面接应点和未知的致命杀招。
赵铁川示意护卫将瘫软的匪首拖下去,严加看管。他与韩爽走到一旁远离人群的火堆残烬边,跳动的火星映照着两人凝重的脸庞。
“韩姑娘,形势比预想的更凶险。这栾城,我们还进不进?”赵铁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栾城是补给休整的必经之地,但前方无疑是龙潭虎穴。
韩爽沉默片刻,眸中却燃起冷静而锐利的火焰:“情报八成可信。他为了手下那些残兵的性命,不敢全盘撒谎。‘通达车马行’是条极重要的线索。栾城之险,已明明白白,对方这是张网以待,请君入瓮。”
“那我们是绕道?”
“不!必须进!”韩爽语气斩钉截铁,分析条理清晰,“不进城,我们无法获得必要补给,人马疲惫,更难应对后续风险;不进城,我们无法验证这些情报的真伪,始终处于被动;更重要的是,一旦我们绕道或迟疑,等于告诉对方我们已经识破陷阱,他们必然会调整计划,下次出手将更加难以防备。既然知道了陷阱的存在,反倒给了我们将计就计、反客为主的机会!”
她顿了顿,语速加快,思维缜密:“当务之急,有几件事必须立刻着手:第一,立刻挑选最机警可靠的斥候,伪装成行商或流民,连夜出发,分批潜入栾城,秘密查探‘通达车马行’的虚实、人员构成、往来可疑人物,特别是要摸清他们与外界联络的方式和频率。第二,彻底调整我们进城的方式。大队人马化整为零,分散成数股,约定不同的时间、从不同的城门进入栾城。核心货物必须进行更精巧的伪装,关键人员也要改头换面,隐匿行踪,并设定好紧急情况下的联络暗号和备用汇合地点。第三,进城之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以派出一部分人马,大张旗鼓地护送几辆伪装的‘重要车辆’,入住城内最显眼的客栈,吸引所有明枪暗箭;而我们真正的主力,包括你我和核心货物,则秘密安置在另一处绝对隐蔽、对方意想不到的安全屋。第四,要准备好几套反制方案,一旦发现对方动手的迹象,如何迅速控制‘通达车马行’这条线,如何利用城内环境制造混乱,如何最快速度安全撤离……”
韩爽的声音低沉而迅疾,一条条应对策略清晰流出,既有深入虎穴的胆识,又有缜密周详的布局,甚至考虑到了利用对方陷阱进行反向侦查和打击的可能性。
赵铁川越听,眼神越是明亮,心中的沉重渐渐被一股昂扬的战意所取代。他重重一击掌,火光下脸上棱角分明:“好!就依姑娘这条险中求胜之计!我立刻去安排最得力的斥候!咱们就去这栾城,闯一闯这龙潭虎穴,倒要看看,究竟是哪路神仙,布下了这通天罗地网!”
计议已定,两人立刻分头行动。赵铁川去调动人手,安排斥候和护卫伪装分散事宜;韩爽则快步找到王师傅和苏墨,紧急商议人员如何易容改装、核心货物如何拆分隐匿、以及如何利用现有物资设置一些简易却有效的预警和防御装置。夜色笼罩的营地,看似恢复了寂静,实则暗流汹涌,一张针对栾城陷阱的反击之网,正在紧张的沉默中迅速编织。
夜色深沉,营地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韩爽独立帐外,望向栾城方向。星月无光,那座北方重镇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吞噬一切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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