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离开后,房间里残留的紧张感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如同h市冬日里凝滞的寒气,盘踞在每一个角落。林晓怼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久久没有移动。与陈明这番深夜交谈,信息量巨大,如同在她原本就暗流汹涌的心湖里,又投入了一块巨石。
王振山……账本……脆弱的同盟……还有那不知是友是敌的匿名者。
她感觉自己仿佛行走在一条漆黑的隧道里,前后都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仅有陈明带来的这点微弱星火,以及口袋里那支钢笔传递的、来自远方的、冰冷的慰藉。
不能坐以待毙。王、张二人搜查未果,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就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下一次攻击只会更加致命。她必须在他们再次出手前,找到足以自保、甚至反击的筹码。
陈明提到的,从资金和采购链入手的思路,与她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也隐隐指向顾怀远一直在追查的方向。这让她感到自己并非完全在孤军奋战,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将她与千里之外的那个身影,以及这片北国土地下隐藏的黑暗,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她走到窗边,再次确认窗帘严密无缝,然后回到书桌前,摊开了自己的深蓝色笔记本。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远处厂区灯塔投来的、微弱而惨白的光线,用那支黑色钢笔,开始梳理思路。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写下关键词:王振山、引进审批、供应商、配件价格、赵卫国、真实账本、匿名警告……
线条在纸上延伸,交错,试图勾勒出隐藏在迷雾后的轮廓。然而,核心的证据——“账本”,依旧掌握在那个惊恐不安的年轻技术员手中,如同镜花水月,看得见,却难以触及。
直接接触赵卫国风险太高,如同陈明所说,可能适得其反。那么,能否绕过他,从其他渠道印证一些问题?比如,那些价格虚高的配件,具体的型号、采购批次、供应商信息?这些虽然可能不是最直接的证据,但足以构成合理的怀疑,甚至可能成为撬动赵卫国心理防线的支点。
可是,这些信息属于厂内部资料,她一个外来考察人员,如何能接触到?
天色在沉思中渐渐泛白,窗外由墨黑转为一种沉郁的灰蓝色。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未知的挑战和风险。
早餐时,食堂里的气氛明显有些异样。王处长和张处长坐在一桌,谈笑风生,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林晓怼能感觉到,他们看似随意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扫过她所在的方向,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的意味。
李处长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沉默地吃着饭。其他考察团成员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交谈声比往日低了许多,眼神中带着各种猜测和疏离。
陈明坐在稍远的一桌,与她目光交汇时,几不可察地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继续和旁边的人说话。一种无言的默契在两人之间建立。
今天的日程安排是分组进入各车间,跟随班组进行更深入的跟班学习和实践交流。林晓怼被分到了机加车间,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至少暂时远离了铸造车间那个风暴中心。
然而,就在她准备跟随队伍离开食堂时,张处长却突然走了过来,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林晓怼同志,经过研究,考虑到你对自动化技术比较感兴趣,今天调整一下,你就去铸造车间,跟赵卫国同志那条进口生产线班组学习吧,更能接触到先进技术嘛。”
他的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却让林晓怼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来了!这不是学习,这是将她直接放到火上烤!放在赵卫国身边,既方便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也可能是一种试探,甚至可能是想借赵卫国这条惊弓之鸟,来给她制造麻烦!
她下意识地看向带队李处长。李处长眉头紧皱,似乎想说什么,但王处长也走了过来,拍了拍李处长的肩膀,笑道:“老李,这也是为了年轻同志更好的成长嘛,因材施教。”
李处长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对林晓怼点了点头:“那……晓怼同志,你就去铸造车间吧,多学习,多请教。”
大势已定,无法反驳。林晓怼攥紧了手指,指甲陷进掌心,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挤出一丝“感激”的笑容:“好的,谢谢处长们安排,我一定认真学习。”
她跟在张处长身后,朝着铸造车间走去。每一步都感觉踩在针尖上。她能感觉到身后陈明投来的、担忧的目光。
再次踏入铸造车间,那股熟悉的热浪和混杂气味扑面而来。与昨天的走马观花不同,这一次,她需要长时间待在这里,近距离面对那条沉默的生产线,以及那个可能手握关键证据、却又充满恐惧的赵卫国。
张处长亲自将她带到了生产线控制台区域,赵卫国正对着图纸发呆,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眼下的黑眼圈浓重。看到张处长带着林晓怼过来,他明显瑟缩了一下,眼神慌乱地垂下。
“小赵啊,这位是南方来的林晓怼同志,对自动化很感兴趣,今天跟着你们班组学习,你多带带她,介绍一下设备情况。”张处长语气平常,但眼神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落在赵卫国身上。
“好……好的,张处长。”赵卫国声音干涩,头垂得更低了。
张处长满意地点点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晓怼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控制台附近只剩下林晓怼和赵卫国,以及不远处几个偶尔投来好奇或漠然目光的工人。机器的轰鸣声成了最好的背景音,也掩盖了两人之间几乎凝滞的尴尬和紧张。
林晓怼没有立刻说话。她安静地站在一旁,观察着赵卫国,也观察着这条处于半停工状态的生产线。控制屏上一些指示灯闪烁着异常的颜色,旁边的记录本上,数据记录断断续续,显得有些潦草。
赵卫国始终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图纸的边缘,仿佛那能给他一些安全感。他显然接到了某种“指示”,对林晓怼充满了戒备和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晓怼知道,她不能一直这样沉默下去。她必须打破僵局,但方式必须极其谨慎,不能引起赵卫国的进一步抗拒,也不能让可能存在的监视者抓住把柄。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被控制台上某个闪烁的指示灯吸引了注意力,用一种纯粹技术探讨的、不带任何逼迫意味的语气,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赵卫国在机器的轰鸣中听清:
“赵工,这个频率反馈模块的指示灯,一直在报警区间闪烁,是信号干扰,还是传感器本身基线漂移了?我们厂以前一台老旧的苏式铣床,也遇到过类似问题,后来发现是接地线路老化导致的。”
她没有问生产线为什么停摆,没有问任何敏感的问题,而是指向了一个具体的、微小的技术故障点。这是一个纯粹的技术问题,是她作为一个“好学”的技术员应该提出的疑问,同时也隐含着她确实具备一定的专业能力,并非完全的外行。
赵卫国猛地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了林晓怼一眼,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他眼神中的慌乱褪去了一丝,被一种技术人员遇到具体问题时的本能反应所取代。他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指示灯,嘴唇嗫嚅了一下:“……可能是……信号线路屏蔽有问题,之前……之前也偶尔这样……”
他的声音依旧很低,带着迟疑,但至少开口回应了。
“哦?”林晓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向前微微靠近一步,但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目光依旧停留在控制台上,“如果是屏蔽问题,倒不算太麻烦。就怕是大规模集成电路模块本身受了损伤,那种进口件,听说又贵又难等。”
她的话语看似在分析故障,却轻描淡写地点出了“进口件”、“又贵又难等”这几个关键词。这是她精心设计的试探,试图在不直接提及“账本”和“猫腻”的情况下,触碰赵卫国内心最敏感、也最可能积压了不满的区域。
赵卫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愤懑,还有更深的恐惧。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用力地抿紧了嘴唇,重新低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第一次试探,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只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便迅速恢复了死寂。
但林晓怼并没有失望。至少,她打破了完全的对立,让赵卫国知道,她并非全然是王、张派来试探他的“敌人”,而是一个可能理解技术困境的同行。而且,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刚才那一瞬间眼神里的愤懑。那是一种被压抑已久、源于不公和委屈的情绪。
有情绪,就有缺口。
她没有再追问,转而开始认真地“学习”起来,询问一些关于生产线基本操作流程、日常维护要点等无关痛痒的问题。赵卫国虽然回答得简短生硬,但至少一一回应了。
整个上午,林晓怼都表现得像一个勤奋好学的学生,专注于技术细节,对生产线的停滞状态和其他敏感话题只字不提。她甚至主动帮忙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操作台,将散落的图纸归类放好。
她的平静和专注,似乎让赵卫国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偶尔,在她提出一个比较内行的问题时,他眼中甚至会闪过一丝遇到知音的微光,虽然转瞬即逝。
中午休息的哨声响起,工人们陆续离开岗位去食堂。赵卫国也如同获得大赦般,立刻就想离开。
“赵工,”林晓怼在他身后,用平常的语气说道,“下午我想看看传动部分的机械结构图,能帮我找一下吗?”
赵卫国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在资料柜,下午拿给你。”
说完,便匆匆走了。
林晓怼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她知道,急不得。对付赵卫国这样被恐惧层层包裹的人,需要的是耐心和蚕食,而不是强攻。今天播下的种子,能否发芽,还需要时间和契机。
她随着人流走出车间,寒冷的空气让她精神一振。抬头望去,h市冬日的天空,依旧是一片沉郁的灰白。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张处长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对身边的王处长低声道:“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就是普通的技术交流。”
王处长冷哼一声:“不要掉以轻心。这个女人不简单。盯紧点,还有那个陈明。”
“明白。”
无形的网,依旧在缓缓收紧。而林晓怼,正试图在这张网的缝隙里,寻找那一线微光,那足以照亮冰层下真相的、脆弱的微光。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指尖传来熟悉的冰凉。这场无声的、在钢铁巨兽腹地进行的心理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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