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突如其来的中止，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小小的会议室内外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涟漪与暗涌。刘建国那句“会议暂时中止，请大家不要离开厂区，保持通讯畅通”，像一道无形的结界，将参会的所有人，尤其是张建军，暂时禁锢在了这栋厂部大楼之内。
低沉的议论声在人群中蔓延，困惑、猜测、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在空气中交织。大多数技术人员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莫名其妙，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可能的原因。唯有少数知情人，如林晓怼，以及表面平静、眼底深处却暗流汹涌的张建军，明白这平静水面下正在进行的，是一场何等惊心动魄的围猎。
林晓怼强迫自己坐在原位，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起身走动或聚堆议论。她的目光看似落在空无一物的桌面上，实则全部的心神都如同最精密的锁链，牢牢锁死在张建军身上，以及他之前动作过的那个桌下缝隙。
张建军的表现堪称完美。他脸上带着与技术干部身份相符的、对工作流程被打断的些许不满和困惑，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着水，偶尔与旁边一位老工程师低声交谈两句，内容似乎还是关于刚才会议上讨论的技术问题。他甚至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仿佛在整理会议要点。
沉稳，镇定，无懈可击。
但林晓怼却从他每一次看似自然的抬手、每一次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会议室门口或窗户的动作中，嗅到了一丝极力掩饰的焦灼。他在评估形势，在寻找可能的漏洞，就像一头落入陷阱却依旧保持冷静的困兽。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会议室墙上的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厂部大楼外，看似一切如常。工人们依旧在车间忙碌，广播里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但林晓怼知道，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她能看到楼下院子里，偶尔有穿着保卫科制服或普通工装、但行动姿态明显不同于寻常工人的人员，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控制住了各个出入口和关键通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不能再等了！必须确认他到底藏了什么！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林晓怼心中升起。她需要制造一个机会，一个既能靠近那张桌子，又不会引起张建军怀疑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些许疲惫和不适，用手轻轻揉了揉额角，然后站起身，朝着放在会议室角落的暖水瓶走去——那个位置，恰好需要经过张建军所坐的那一侧会议桌。
她的动作自然，像是要去倒点热水。有几个正在低声交谈的人看了她一眼，并未在意。
林晓怼的心跳如同擂鼓，但她努力控制着步伐的节奏和脸上的表情，不让一丝一毫的异常流露出来。她一步一步，靠近那张长条会议桌，靠近张建军，靠近那个隐藏着秘密的缝隙。
就在她即将与张建军擦身而过的瞬间，她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踉跄，手中拿着的空杯子脱手飞出，“哐当”一声脆响，摔在了张建军旁边的桌子底下！
“哎呀！”林晓怼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脸上瞬间布满了窘迫和歉意。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立刻吸引了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张建军！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脚下……”林晓怼连忙弯腰，手忙脚乱地要去捡拾摔碎的杯子碎片，位置正好就在张建军脚边，那个桌下缝隙的正上方！
这是千钧一发的机会！她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弯腰的动作合情合理！
在她的手指触碰到冰冷瓷片的瞬间，她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探针，精准地射向了那个狭窄的缝隙！
缝隙里很暗，积着灰尘。但就在靠近内侧边缘的地方，一个极其微小、近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泛着微弱金属光泽的扁平物体，映入她的眼帘！那东西薄如蝉翼，大小不到小指甲的一半，形状不规则，紧贴着桌板内壁，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是它！就是张建军之前塞进去的东西！某种微型存储装置？还是信号发射器？
就在林晓怼看清那物体的同时，她眼角的余光也瞥见，张建军的右脚几不可察地向后缩了半寸，似乎想挡住那个方向，他脸上的肌肉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僵硬！
他察觉到了！他肯定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林晓怼心中警铃大作！但她不能停下，必须把戏演完。她迅速捡起几块较大的碎片，直起身，脸上依旧带着懊恼和歉意，对看向她的众人，尤其是张建军，连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张科长，没吓到您吧？我这就收拾干净……”
张建军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深沉难辨，脸上却挤出一丝宽容的笑意：“没事，小林，没伤着手吧？小心点。”
“没有没有，谢谢张科长。”林晓怼不敢与他对视太久，低下头，快速将地上的碎片清理干净，然后拿着碎片，走回自己的座位，仿佛只是一个因为毛手毛脚而闯了祸的年轻女工。
坐回座位，她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刚才那短短的十几秒钟，无异于在万丈深渊上走了一遭钢丝！
她确认了！张建军确实在桌下藏了东西！而且，他很可能已经对她产生了怀疑！
这个发现至关重要，但也将她置于了更加危险的境地。
接下来的等待，变得更加煎熬。张建军虽然表面上恢复了平静，但林晓怼能感觉到，他偶尔扫过自己的目光，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审视。
他在怀疑她。也许不仅仅是怀疑刚才的“意外”，而是开始重新审视她这个看似普通、却总在不合时宜的时机出现在关键位置的年轻技术员。
时间继续流逝。会议室里的气氛越来越沉闷。有些人开始变得焦躁不安，频繁地看着手表。
终于，在会议中断将近一个小时后，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不是厂办的工作人员，而是三名穿着普通中山装、但气质冷峻、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为首的一人，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刘建国身上。
“刘建国同志，”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麻烦你，还有张建军同志，跟我们出来一下，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们了解。”
来了！
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刘建国和张建军身上！
刘建国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站起身。而张建军，在那一瞬间，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虽然他还极力保持着镇定，但握着钢笔的手指指节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最后极其复杂地、深深地看了林晓怼一眼，那眼神中，有震惊，有怨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跟着那三名男子，以及刘建国，一起走出了会议室。
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几秒钟，随即轰然炸开！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带走刘科长和新来的张副科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晓怼坐在喧嚣的议论声中，却感觉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能抑制住身体的微微颤抖。
成功了……至少是阶段性的成功。张建军被控制住了。
但她的任务还没有结束。那个还藏在桌下的微型装置，必须尽快被安全取出。张建军最后那个眼神，像毒刺一样扎在她心里。他知道了吗？他会不会还有后手？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厂区的天空，不知何时聚集起了浓厚的乌云，低沉地压在天际，仿佛预示着，这场席卷而来的风暴，还远未到平息的时候。
而她和顾怀远，以及所有参与这场无声围猎的人，都只是这巨大风暴中的一叶扁舟。前方的浪涛，只会更加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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