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军被三名神秘来客带离会议室时，那最后投向林晓怼的、混合着震惊、怨毒与难以置信的复杂眼神，如同淬了冰的毒针，深深扎进了她的心底，并在随后死寂般扩散的寒意中，持续释放着令人不安的毒素。
他知道了。
也许不是全部，但他一定将她与这次突如其来的变故联系了起来。那个“意外”打碎的杯子，那个过于巧合的弯腰，以及她这个看似不起眼、却屡次出现在关键节点的技术员……对于张建军这样经验丰富的老牌特工而言，这些碎片足以拼凑出一个危险的信号。
会议室在短暂的死寂后，如同炸开的油锅，各种猜测、惊疑、不安的议论声几乎要掀翻屋顶。人们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困惑与震惊，目光不时扫向那扇紧闭的门，仿佛想穿透它，看清外面正在发生的、足以决定许多人命运的巨变。
林晓怼坐在喧嚣的中心，却感觉自己像是被隔绝在了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周围的声浪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她强迫自己低下头，看着摊开在膝上的笔记本，上面那些只有她能懂的符号，此刻仿佛都变成了张建军那双冰冷眼睛的注脚。
她成功了，协助组织拔除了隐藏在厂内的这颗毒钉。但胜利的喜悦还未来得及品尝，就被巨大的危机感所淹没。她站在了暴露的边缘，像一只在猎人枪口下侥幸逃脱，却留下了清晰足迹的猎物。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在一种近乎凝固的焦虑中度过的。参会人员被要求暂时留在会议室，不得随意离开。有人送来了简单的午饭，但大多数人食不知味。厂区内的气氛明显变得不同寻常，广播里的音乐停了，窗外偶尔能看到保卫科人员行色匆匆的身影，一种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在空气中。
林晓怼注意到，会议室门口始终守着两名面无表情的陌生男子，他们的目光偶尔会扫过室内，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她不知道这是为了保护现场，还是……也包括了对她的某种监控？
她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敢再看向那张藏着微型装置的会议桌。她只能等待，等待组织的下一步指令，或者……更坏的情况发生。
下午三点左右，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厂党委书记和一名穿着深色中山装、气质沉稳的中年人。党委书记面色凝重地宣布：张建军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在接受组织审查。会议无限期推迟，所有参会人员需对今日之事严格保密，并配合后续可能的调查。现在可以有序离开，但要求所有人近期不得离开厂区范围，随时保持联络畅通。
消息得到证实，会议室里又是一阵低低的哗然。人们怀着各种复杂的心情，开始陆续离开。
林晓怼随着人流站起身，尽量让自己显得和其他人一样，带着震惊和些许不安。她低着头，混在人群中，朝着门口走去。
就在她即将踏出会议室门槛的瞬间，那个穿着深色中山装的中年人，目光似乎不经意地落在了她身上，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是“牧星人”的人！他在确认她的安全，并示意她按计划撤离！
林晓怼心中稍定，但不敢有任何回应，迅速低下头，走出了会议室。
外面的空气带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沉重。她没有回车间，也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走向了厂里的公共浴室。这是她与“牧星人”约定的，在发生重大变故、可能暴露后，进行初步判断和等待进一步指令的地点之一。
浴室里水汽氤氲，人声嘈杂。她将自己浸入温热的水中，试图洗去一身的疲惫和寒意，但张建军那个眼神，却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回车间，也不能回家了。张建军的落网，意味着他背后的“水鬼”和“信天翁”组织很可能已经收到了警报。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疯狂地进行报复和灭口。她的家人，她熟悉的红星机械厂，都已经不再安全。
一种深切的孤独感和对未知前途的茫然，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想起了父亲沉默却关切的眼神，想起了妹妹无忧无虑的笑容，想起了车间里那些熟悉的机器和同伴……这一切，可能都要暂时，甚至永远地告别了。
眼眶有些发酸，但她强行忍住了。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她在浴室里磨蹭了将近一个小时，仔细清洗，也仔细思考着接下来的每一步。按照紧急预案，如果判断暴露风险极高，她应该前往最后一个、也是风险最高的备用联络点——厂区西侧那片废弃的煤渣砖堆场，在那里等待最终的撤离指令。
那里地形复杂，易于隐藏，也便于接应车辆进出，但同样，也更容易被敌人设伏。
这是孤注一掷的选择。
当她终于下定决心，换好衣服走出浴室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雨后的傍晚，空气湿冷，厂区里的路灯陆续亮起，在地上投下昏黄而摇曳的光晕。
她没有直接去煤渣砖堆场，而是先回了一趟筒子楼。她不能就这样不告而别，至少，要给父亲和妹妹留下一个不至于让他们过度担心的理由。
她快步走上楼梯，推开家门。父亲林建国正坐在堂屋里抽烟，眉头紧锁，显然也听到了厂里的风声。妹妹林小梅不在家，可能出去玩了。
“爸。”林晓怼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
林建国抬起头，看到女儿，眼神复杂，张了张嘴，似乎想问她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问道：“吃饭了吗？”
“吃过了。”林晓怼走到自己房间门口，顿了顿，背对着父亲，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爸，我……我可能要被厂里派出去学习一段时间，比较急，今晚可能就要走。”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借口。
林建国沉默了几秒钟，烟头的火光在昏暗中明灭。他声音低沉地问：“去多久？去哪里？”
“时间……不确定。地方也没定，听厂里安排。”林晓怼不敢回头，怕看到父亲眼中的担忧和不舍，“您和小梅……照顾好自己。”
说完，她迅速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她听到外面父亲沉重的叹息声，以及火柴再次划燃的细微声响。
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难言。但她没有时间犹豫。她快速地从床下拖出那个早已准备好的、装着少量必需品和那本深蓝色笔记本的帆布包，将脸盆架下藏着的两个微型胶片盒取出，贴身放好。
最后，她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无数记忆和成长的小屋，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门，低着头，不敢看父亲，只说了一句：“爸，我走了。”
然后，她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家门，冲下了楼梯，融入了外面沉沉的暮色之中。
她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没有离开的勇气。
按照既定路线，她避开主干道，专挑灯光昏暗、人迹罕至的小路，朝着西侧的煤渣砖堆场快步走去。夜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吹拂着她发烫的脸颊。
每一步，都感觉离熟悉的世界远了一步，离未知的危险近了一步。
当她终于抵达那片如同巨大坟茔般沉寂、散发着潮湿霉味和淡淡硫磺气息的煤渣砖堆场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只有远处厂区的灯火，在天际勾勒出模糊的光带。
她找到一个由几块巨大煤渣砖堆叠形成的、相对隐蔽的凹陷处，蜷缩着躲了进去，将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穿过砖块缝隙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细微声响。
她不知道要在这里等多久，也不知道来接她的会是谁，是“牧星人”，还是顾怀远派来的人？或者……是敌人？
时间在寒冷和未知的恐惧中，缓慢地流逝。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她竖起耳朵，捕捉着周围的任何一丝异响——风声，远处火车的汽笛声，甚至是野猫跑过的窸窣声……
就在她感觉四肢几乎要被冻僵，精神也快要被这无尽的等待折磨到极限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风声截然不同的、类似于昆虫振翅的细微嗡鸣声，由远及近，传入了她的耳中。
那声音很轻，很飘忽，仿佛来自虚空。
林晓怼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是接应的人？还是……索命的无常？
她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帆布包深处，那里，藏着一把用于防身的、磨得锋利的螺丝刀。
嗡鸣声越来越近，最终，在她藏身之处的上空，盘旋着，停了下来。
借着远处厂区微弱的反光，林晓怼惊恐地看到，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奇特、如同黑色蜻蜓般的微型飞行器，正悬浮在她头顶上方，冰冷的镜头，对准了她！
这不是接应！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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