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最后两天的“居家复习”，对姜羡而言，更像是一种陪伴性的休整。家中氛围虽因高考临近多了几分郑重，却并无那种极致的紧绷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平静的期待。
姜羡保持着规律的作息。晨跑依旧，只是路线刻意避长了学校周边，以免无意间打扰到那些正在做最后冲刺的同学。
家里的饭菜依旧精致合口，妈妈会关心她保送后续的流程，爸爸则乐呵呵地分享些新闻趣事，一切如常，只是言语间更多了几分对即将参考的邻居孩子、同事家考生的感慨。
她并未置身事外。手机保持着畅通，微信的“小仙女”群比往常更活跃了些。虽然讨论具体题目的少了，但零星的、关于考前心态或琐碎准备的问题偶尔会跳出来。
「羡羡，考场能带撕掉标签的矿泉水吧？确认一下！」李艺发来消息，后面跟着个“探头”的表情。
「可以的，放心。」姜羡很快回复，又补了一句，「检查好准考证和笔，明天早上吃饱点。」
陈薇的消息则依旧简洁，通常在深夜。
「一切就绪？」
「嗯。刚最后过了一遍错题本。」姜羡回。
「好。休息。」陈薇道。
简单的对话，是一种无声的并肩，知道另一端有人同样记挂着这场重要的战役。
考试前一天的下午，姜羡也收到了班主任李老师的群发短信，提醒所有考生注意事项。她仔细看完了，虽然其中的条款大多已与她无关，但那句「相信自己，三年耕耘，必有回响。各位，加油！」依然让她心生触动。
傍晚，姜羡给陈薇打了个电话。
“薇姐，明天早上我过去送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传来平静的回应：“好。”
六月七号，清晨。天气晴好，微风拂面。
姜羡像往常一样起床，吃过妈妈准备的早餐，换上一身清爽的t恤和运动裤。她拿起一个透明文件袋，想了想，往里放了一小瓶未开封的风油精，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证——虽然她用不上考场，但带上身份证总归稳妥些。
考场设在离省实验中学不远的一所初中。姜羡到达时，校门口已是人山人海。许多家长脸上写着掩不住的紧张，反复检查着孩子手里的文具袋，叮嘱声、鼓励声、拍照声不绝于耳。
姜羡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陈薇。她穿着校服，独自站在一棵树下，手里拿着透明的文件袋，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像是在做最后的冥想。
姜羡走过去，没有递给她任何东西，只是轻声问：“都检查好了？准考证、身份证、笔…”
“嗯。”陈薇点头，拍了拍那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东西一目了然。
“那就好。”姜羡笑了笑，“等你考完出来，请你吃冰淇淋，再给你涂一整瓶风油精提神。”
陈薇闻言，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考完谁还需要风油精。不过冰淇淋可以。”
“感觉状态怎么样？”姜羡问。
陈薇目光扫过周围或紧张或兴奋的人群，语气平稳：“正常。去完成一套模拟卷而已。”
姜羡笑了：“对，就是一次特别的模拟。”
入场铃声响起，人群开始向入口涌动。家长们最后一遍急切地叮嘱着，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肃。陈薇深吸一口气，对姜羡点了点头：“我进去了。”
“加油！”姜羡看着她，眼神明亮而笃定，“等你考完。”
陈薇转身，背影挺拔，步伐稳定地汇入人流，通过安检，消失在教学楼的入口处。
姜羡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隔离线外，和许多选择留下的家长一样，望着那栋变得异常安静的建筑。
阳光洒下来，有些灼热。她能想象出陈薇此刻正心无旁骛地铺开卷子，审题，提笔，冷静地开始书写这三年的答案。那是一种她熟悉且尊重的战斗姿态。
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消息：「幺女，看到薇薇进考场了吗？天气热，你也早点回来，别在外面晒着了。」
姜羡心里一暖，回复：「嗯，她进去了，我这就回。」
开考的铃声悠长地响起，清晰地传遍整个考区。瞬间，所有的嘈杂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世界陷入一种极致的、充满庄重感的寂静。
一种混合着祝福、怀念以及淡淡感慨的情绪轻轻包裹了她。她虽未置身其中，却完全能体会那考场之内笔尖划过纸张的分量。
她最后望了一眼那安静的考场，转身离开了校门口喧闹又寂静的等待区。
她知道，接下来的两天，对于里面的许多人来说，将是青春时代一次至关重要的淬炼。而她能做的，就是在场外，静候他们的佳音，尤其是属于陈薇的那一份。
......
两天的时间，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中，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倏忽而逝。
最后一场考试的终了铃声，如同一声解放的号角，骤然撕裂了持续已久的寂静。几乎是在瞬间，那栋沉寂了两天的教学楼仿佛活了过来，各种细微的声响汇聚成一股越来越响的声浪，从各个考场门口奔涌而出。
姜羡提前了十几分钟来到校门口。这里的气氛与两天前截然不同，焦虑和紧张被一种巨大的、亟待释放的兴奋感所取代。
家长们翘首以盼，脸上带着混合了疲惫、期待和放松的复杂笑容，许多人手里拿着鲜花、饮料，或者干脆举着手机，准备记录孩子冲出考场的瞬间。
铃声落下不久，第一个身影就从教学楼里冲了出来，是一个男生，他张开双臂，仰天大吼了一声，引来一片善意的笑声和更热烈的张望。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考生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
各种各样的表情在他们脸上绽放：有如释重负的狂喜，有激动得泛红的眼眶，有相互拥抱跳跃的，有迫不及待地冲向家人大声说着“考完了！”的，也有只是默默走着，脸上带着一丝恍惚和空白的……空气瞬间被巨大的喧哗声填满，讨论声、欢呼声、哭泣声、笑声交织在一起，沸反盈天。
姜羡站在人群外围，目光快速搜寻着。她很快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薇走在一群兴奋雀跃的同学中间，步伐不算快，但很稳。她脸上没有太多夸张的表情，依旧是一贯的平静，但仔细看，能发现她微微抿着的嘴角放松了下来，那双总是过于清冷的眼睛里，也卸下了重负，流淌着一种温和的倦意和淡淡的轻松。她手里拿着那个透明的文件袋，微微低着头，似乎还在回味着什么。
“薇姐！”姜羡喊了一声，朝她挥手。
陈薇闻声抬头，目光穿过人群锁定姜羡，脸上那层淡淡的倦意仿佛被风吹散了些，她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考完了。”陈薇走到姜羡面前，陈述道。
“感觉怎么样？”姜羡递给她一瓶刚从旁边便利店买的、瓶身上还挂着水珠的冰镇矿泉水，“走，李艺说她和爸妈说一声，就杀过来，冰淇淋店集合，她要进行‘战后能量补充’。”
陈薇接过水瓶，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感觉似乎驱散了不少疲惫：“她那个性子，肯定是第一个冲出考场的。走吧。”
姜羡看了看周围那些正被家人团团围住、嘘寒问暖的同学们，很自然地问道：“叔叔阿姨今天没过来？”
陈薇神色如常，一边将水瓶还给姜羡，一边平静地解释：“嗯，我让他们别来了。我爸所里有个项目节点走不开，我妈来了也只会站在外面干等，反而让我分心。
你说了会来送我，所以早上我自己过来，考完了和你汇合，一样。”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委屈或抱怨，只有一种早已习惯的、对自己和家人都充满信任的独立。
姜羡了然地点点头，这正是她所认识的陈薇。
家人的支持并非一定要体现在考场外的等待，给予她充分的信任和空间，或许是他们之间更默契的关爱方式。
“那走吧，别让李艺等急了，她饿起来可是要啃桌子的。”
两人并肩往外走，周围是汹涌的人潮和震耳欲聋的喧嚣。家长们围着孩子嘘寒问暖，同学们三五成群地激烈对答案或相约狂欢，空气中充满了极度释放后的躁动和生机。
姜羡看着身边的好友，看着她平静侧脸上那不易察觉的松弛，心中一片宁静的喜悦。她不需要多问，也知道这平静之下，是稳操胜券的笃定。
这场盛大的、准备了十二年的战役，终于落下了帷幕。无论结果如何，此刻的释放与轻松，是真实而珍贵的。
夕阳的金辉洒满街道，将每一个年轻的脸庞都照得发亮。她们汇入这欢腾的人流，走向下一个约定的地点，走向一个即将开始的、没有作业和考试的漫长夏天。
高考，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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