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汲郡郡守府便彻底浸在了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飞檐翘角如巨兽獠牙般刺向墨蓝夜空,府内仅存的十几盏气死风灯,在穿堂风里摇曳着昏黄光晕,连守卫甲胄上的寒芒都黯淡了几分——比起白日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森严,此刻的守备松懈得如同纸糊的屏障。
王临将钱司吏那件浆洗得发白的青布里衣紧紧裹在身上,外面再套上自己那件打了三处补丁的粗布外袍,刻意佝偻着脊背,把肩背压低了三寸,每走一步都微微晃着腰胯,活脱脱模仿出钱禄那常年伏案、染上风湿的拖沓步态。他垂着头,让额前乱发遮住大半张脸,脚步轻快却不急促,朝着西侧角门挪去。
“站住!夜闯郡守府,你找死?”两个守门兵丁斜倚在门柱上,手里的长枪戳在地上,酒气混着哈欠喷了出来。左边那个兵丁眼泡浮肿,腰间还别着个半空的酒葫芦,显然是偷喝了酒。
王临赶紧停下脚步,刻意将嗓音压得又尖又细,还带着几分钱禄独有的颤音:“是我,钱禄啊!郡守大人下午吩咐过,今夜若有北乡粮运的急报,让我即刻禀报——刚收到驿卒传信,北乡粮仓又出了岔子,耽误不得!”
兵丁举着灯笼凑过来,昏黄的光线下,先瞥见了那件熟悉的青布里衣——钱司吏这衣服穿了三年,左襟袖口还绣着个小小的“禄”字,再看身形,王临本就比钱禄矮半头,此刻佝偻着,竟有七分相似。右边那个兵丁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进去吧!大人刚从后园回来,就在书房待着,别去别处瞎晃!”说着还踹了踹脚边的石子,“这鬼天气,半夜还得守着,真晦气!”
王临嘴里连连应着“不敢不敢”,脚下却没停,快步穿过前院。院子里的青砖缝里长着些杂草,晚风一吹,带着股泥土的腥气。他眼角余光扫过,平日里巡逻的两队甲士,此刻只剩三个在廊下打盹,手里的刀鞘都歪在了一边——看来高世德是真没把“夜防”当回事,多半是觉得汲郡地界太平,没人敢动他的府邸。
按照钱禄前日在牢里画的简易地图,王临绕开了通往内宅的主路,顺着西侧的花廊往书房走。花廊旁的月季早就谢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影子投在地上,像张牙舞爪的鬼影。走了约莫百十来步,就看到书房的窗纸透着暖黄的光,门口竟连个值守的护卫都没有——钱禄说的没错,高世德自负书房隐秘,除了贴身护卫,从不让外人靠近。
王临屏住呼吸,手指轻轻搭在虚掩的门上,门轴上涂过的蜡让开门声轻得几乎听不见。他探头往里扫了一眼,书案后空无一人,只有砚台里的墨汁还冒着点热气,旁边放着半杯没喝完的茶——高世德显然刚离开没多久,说不定是去内宅吩咐琐事了。
“真是天赐良机!”王临心里暗喜,闪身进了书房,反手轻轻带上门。书房不大,约莫两丈见方,北面墙摆着个三尺高的乌木书架,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史记》《汉书》之类的典籍,还有几本翻得卷了边的兵书。书案是梨花木的,上面堆着十几份公文,最上面一份写着“汲郡秋粮征缴名册”,旁边还放着个银质的镇纸。
王临的目光没在这些寻常物件上停留,径直落在书案后方的墙壁上——那里挂着一幅《高山流水图》,画轴是紫檀木的,边角还包着铜片,一看就价值不菲。钱禄在牢里说得清楚:“大人书房的暗格,就在那幅画后面,按画轴下方第三个铜钉,暗格就会弹开。”
他快步走到画前,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画轴,确认四周没人后,猛地按住第三个铜钉——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机关扣合的声音,画框右侧的墙壁上,一块两掌宽、半尺长的木板缓缓弹了出来,露出里面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兵符印信,只有一叠折得整齐的书信,还有一本线装的蓝皮册子。王临的心脏“咚咚”狂跳,几乎要撞碎胸膛,他赶紧把书信和册子取出来,放在书案上,借着烛光飞快地翻看。
最上面的一封书信,信封上没有署名,拆开一看,里面的字迹潦草却刚劲,开头第一句就是“世德兄亲启”,落款竟是“单雄信”!信里写着:“上月所送生铁五千斤已收到,瓦岗众兄弟感念兄台恩情,待攻汲郡时,定按约定行事,东门守军已备好暗号,届时举火为号,里应外合,必取此城。”后面还附了一行小字:“下次送粮,可走南河渡口,深夜三更,见青布船帆为记。”
王临接着翻其他书信,三封都是单雄信写的,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催促粮食、生铁,或是约定联络方式,每一封都盖着单雄信的私印——那印是个虎头形状,钱禄之前提过,单雄信最喜用虎头印。
再看那本蓝皮册子,封面上写着“私库账册”四个字,里面记录着高世德历年贪墨的钱财:“元年三月,侵吞北乡粮三千石,折银五十两;元年冬,收商户李三贿银百两,免其商铺赋税;二年夏,北乡粮亏空五千石,折银八十七两……”王临一眼就看到了“北乡粮亏空五千石”那行字,和钱禄在牢里供述的分毫不差!后面还有几笔更大的数目:“二年秋,受盐商张万成贿银五百两,许其私运盐货;三年春,挪用军饷两千两,购良田百亩……”算下来,短短三年,高世德贪墨的钱财竟有三千多两白银,相当于汲郡半年的赋税!
“铁证如山!”王临攥紧了账册,指节都泛了白,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汲郡去年遭了旱灾,百姓颗粒无收,高世德却借着赈灾的名义贪墨粮款,还私通反贼,简直是丧心病狂!
他强压下情绪,飞快地将书信和账册揣进怀里,贴身藏好,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暗格,确认没有遗漏,才把木板推回去,将画轴摆正,连烛火的位置都调整到原来的样子——他知道,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可就在他转身准备开门的刹那,门外突然传来“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高世德穿着一身月白锦袍,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魁梧的护卫,护卫腰间的钢刀出鞘半寸,寒光刺眼。他刚迈进门槛,目光就落在了书案旁的王临身上,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瞳孔猛地收缩,随即爆发出暴怒的吼声:“王临?!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临心里“咯噔”一下——千算万算,没算到高世德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赶紧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慌乱:“大人恕罪!小人是奉钱司吏之命,来送北乡粮仓的急报——钱司吏说身子不适,实在走不动,特意让小人跑一趟。”一边说,一边悄悄往后退,脚已经碰到了窗户的木框。
“钱禄?”高世德眼神一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当我是傻子?钱禄下午就告了假,还让管家送了药去他府上,此刻怕是早就睡下了!你敢冒充他混进府里,还敢擅闯书房,定是来偷东西的!来人!给我拿下他!”
两个护卫立刻拔刀扑了上来,刀锋带着风声,直逼王临的胸口!
王临再也不敢耽搁,猛地转身,双手抓住窗户框,用力一推——“哗啦”一声,木质的窗户被撞得粉碎,他纵身一跃,身体在空中打了个滚,重重摔在院子里的草地上,后背传来一阵剧痛,怀里的书信和账册却紧紧攥着没掉。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高世德气急败坏的吼声从书房里传出来,紧接着,府里的铜锣声“哐哐”响了起来——那是示警的信号!
王临顾不上后背的疼,爬起来就往后花园跑。他之前跟着高世德来过后花园两次,隐约记得后花园的围墙比前院矮三尺,而且靠近后巷,只要翻过墙,就能钻进巷子里脱身。
“站住!再跑就放箭了!”身后的护卫追得紧,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人拉弓的“嗡鸣”声传来!
“嗖嗖嗖!”三支利箭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钉在前面的槐树上,箭羽还在微微颤动!王临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压低身体,借着假山、花丛的掩护,在院子里绕着弯跑。
可郡守府的护卫越来越多,足足有二十多人,手里举着火把,把后花园照得如同白昼。火光里,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逼近,钢刀的寒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王临被逼到了后花园的西北角——前面是丈高的围墙,后面是十几个护卫,左边是一片荷花池,右边是假山,根本没地方躲!
“看你还往哪跑!”为首的护卫狞笑着,手里的刀已经举了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围墙外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是有重物撞在墙上,紧接着,砖石飞溅,围墙竟被撞塌了一大片,烟尘弥漫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挥舞着两把铜锏冲了进来,正是秦琼!
“王兄弟!我来救你了!”秦琼大吼一声,双锏舞得如同风车,“啪”的一声,就把为首护卫的刀打飞了,紧接着一锏砸在那护卫的肩膀上,护卫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
王临精神一振,趁着其他护卫被秦琼缠住,猛地冲过烟尘弥漫的缺口,跳进了后巷。巷子里,柳轻眉正牵着一辆骡车,焦急地来回踱步,车上铺着厚厚的棉被,崔雨薇躺在里面,脸色还有些苍白,却已经能坐起来了——秦琼下午就找好了骡车,还请了大夫给崔雨薇诊治,就等着王临出来。
“快上车!”秦琼紧跟着冲了出来,一把夺过缰绳,狠狠一鞭子抽在骡子屁股上!骡子吃痛,撒开蹄子就往前跑,骡车在狭窄的巷子里颠簸着,车轮压过石子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身后,郡守府的护卫已经冲出了围墙缺口,叫喊着追了上来,还有人骑着马,马蹄声“哒哒”响,越来越近——高世德竟然调动了府里的骑兵!
“往西门跑!去慈云庵!”王临趴在车辕上,回头看了一眼,追兵的火把在夜色里连成一片,像条火龙一样追着他们,“慈云庵的智空师太是我故人,能暂避一时!”
秦琼点点头,手里的鞭子挥得更急了。骡车在巷子里左冲右突,好几次差点撞到墙上,柳轻眉紧紧抱着崔雨薇,脸色苍白,却还是低声安慰:“雨薇,别怕,我们很快就能安全了。”崔雨薇靠在她怀里,轻轻点头,眼神却坚定——她知道,怀里的书信和账册,是扳倒高世德的唯一希望。
汲郡的夜空,被追捕的火光撕裂,骡车的颠簸声、追兵的叫喊声、马蹄声,混在一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王临紧紧攥着怀里的书信和账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这些铁证带出去,让高世德伏法,还汲郡百姓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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