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刚过，江云如鬼魅般翻入沈青河所居住的院落，她指尖轻叩窗棂三声，这是她们约定好的暗号。
屋内烛火亮起，沈青河披衣而起，推开门窗缝，低声道：“怎么这个时辰前来？”
话音未落，她已看到江云那张惨白的脸。
“快！进来再说！”沈青河推开窗子，一把将她拽入屋内，反手合紧窗扉。
江云单膝跪地，颤声道：“小姐！他们要杀你叔父沈南鸿，除夕夜……就要动手！”
“什么！为何要杀我叔父？”沈青河猛地拽住了江云的衣袖，面露恐惧之色。
江云摇头道：“我也不知为何？是大师兄亲传师命……他只是说有人要买他的命！”
沈青河踉跄后退，她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了江云的肩膀：“是我逼你重回燕山派的，才让你陷入两难的境地……”
“不，小姐！”江云摇头道，“是我心甘情愿的，燕山派行事诡异，如果我不回去，压根就不会知道他们下一步的动作，如今局势复杂，我必须这么做才能帮到小姐！”
她顿了顿：“只是这次……大师兄说除夕夜不用我动手，让我继续潜伏在小姐身边，他们自己会另外派人解决！让我从旁协助就行！”
“他们有说怎么动手吗？”沈青河瞪大了眼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江云摇了摇头：“燕山派行事诡异，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清楚他们准备怎么动手！”
沈青河长叹一声：“除夕夜叔父让我回去吃饭，难道我竟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小姐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江云轻轻握住了沈青河的手，“我不会让小姐伤心的！”
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扑打窗纸，沈青河的情绪久久难以平复，到底是谁要置叔父于死地？
……
腊月三十日，除夕，洛阳沈府张灯结彩，朱漆大门前悬挂着大红灯笼。
沈南鸿一袭蓝色锦袍，亲自在府前迎候，见沈青河一行人下马，朗声笑道：“青河！可总算把你盼来了！叔叔心中甚是记挂！”
沈青河快步上前，盈盈一拜：“叔父安好！”
沈南鸿扶她起来，目光扫过她身后的秦洛、江云等人，笑意更深：“都进来吧！今日除夕，咱们一家人好好热闹热闹！”
踏入前堂，暖意扑面而来，炭火烘烤得满室生春。
沈青河正欲落座，忽听屏风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牵着约莫八岁的男孩缓步走出。
那少女一身素白长裙，外套淡青色棉袄，乌发松松挽起，仅以一支木簪固定。她肤色极白，几乎透明，衬得眉眼如墨，唇色浅淡，唯有那双眼睛……
沈青河心头一颤。
那双眼，幽深如古井，无波无澜，却又仿佛盛着化不开的哀愁。她看人时，目光微微涣散，似在凝视远方，又似透过眼前人望向某个虚无的所在。
即便此刻唇角微扬，那笑意也未达眼底，只如浮冰般浮在表面。
“这是青萍，是我的堂妹。”沈青河向秦洛等人介绍道，语气中却带着几分伤感。
沈青萍缓步上前，屈膝行礼，动作优雅却透着一股疏离：“姐姐安好！”
她身后的男孩却活泼得多，蹦跳着扑到沈青河跟前，仰着脸笑嘻嘻道：“我是青翔！姐姐还记得我吗？”
沈青河揉了揉他的脑袋：“自然记得，上回见你，你还只有这么高呢。”她比划了一下，目光却忍不住瞟向沈青萍。
这少女，是叔父发妻李氏所出。
当年沈南鸿原配夫人早逝，续弦王氏入门后，虽未苛待青萍，却也谈不上亲近。
这女孩自幼寡言，常独坐庭院抚琴，琴声哀婉如泣，府中下人私下都说，她那双眼睛，像极了亡故的夫人，看久了叫人心头发冷。
晚宴开席前，江云和陈希早已将整个后厨翻查了一遍。
他们借着帮忙布菜的名义，悄悄用银针试探每一道菜肴、每一壶酒，甚至连盛菜的瓷盘边缘都未曾放过。
然而，银针始终未变分毫，没有一丝毒物的痕迹。
“奇怪……”陈希低声对江云道，“难道燕山派放弃了？”
江云摇头，目光警惕地扫过厅内众人：“或许他们换了手段。”
宴席开始后，沈南鸿端坐上首，沈青河与沈青萍分坐两侧。青翔年纪尚小，被安排在母亲王氏身旁，正兴致勃勃地啃着一块蜜汁火腿。
江云和陈希仍不放心，借着上菜的机会，再次用银针试探每一道新呈上的热菜。
然而，依旧毫无异样。
此时，珍馐满桌，觥筹交错间，沈南鸿兴致高昂，连饮数杯。
沈青萍却只静静坐着，偶尔夹一筷子菜放入弟弟碗中，自己却几乎未动。
“青萍，多吃些。”沈南鸿温声道，“你近来又瘦了。”
沈青萍轻轻“嗯”了一声，抬眸时，目光掠过厅外漆黑的夜色，瞳孔微微一缩。
江云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瞬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廊下树影婆娑，并无异常。
“姐姐。”沈青萍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今夜……会下雪吗？”
沈青河一怔：“应当不会，今日晴好。”
沈青萍垂下眼睫，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是吗……那真好。”
沈王氏一身绛红锦袄，金钗晃得人眼花，提着酒壶在席间穿梭，活像只殷勤过头的花蝴蝶。
她挨个给众人斟满酒杯，笑得眼角褶子堆成沟壑：“诸位难得来府上，今日除夕，可得多饮几杯！”
行至秦洛身旁时，她脚步一顿，眯着眼上下打量，忽地拍手笑道：“哎哟！未来姑爷果真生得俊俏，和我们青河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她凑近秦洛，酒气混着脂粉味扑面而来，“什么时候接我们青河过门呀？婶娘可等着喝喜酒呢！”
秦洛耳根一热，手中酒杯险些打翻。
沈青河忙嗔道：“婶娘！莫要胡闹……”
沈王氏却笑得愈发欢畅，嗓门拔得老高：“害什么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挤眉弄眼，“不过青河丫头还得等等，倒是你那青萍妹妹，上元节便要出嫁喽！”
“什么？！”沈青河大吃一惊。
“当啷！”手中银勺掉落在盘子中。
满席顿时寂静无声。
沈南鸿的举杯的手僵在空中，忽然尴尬地看着沈青河。
“青萍才过及笄之年，许的是哪家？”沈青河强压震惊。
沈王氏浑不觉气氛凝滞，得意洋洋地掸了掸衣袖：“哎呀，这可是门好亲事！就是那金炎，金公子啊！青河，你见过的啊？”
“哐啷！”
沈青河面前的汤碗翻倒，她脸色惨白如纸，唇瓣颤抖着挤出几个字：“金……炎？”
“叔父！”沈青河突然转过身来，“您也答应这门婚事了？”
“这……这……金人……势大……我也无奈啊！”沈南鸿颤颤巍巍地说道，却不敢再抬头看沈青河。
“哎哟！婶娘又不会害她！”沈王氏笑吟吟地说道，“只要婚事一成，我们和金家就是儿女亲家，将来就不愁了！”
沈青河沉默无语，望着沈南鸿……
而沈青萍却低着头，泪眼婆娑……
席间死寂，唯有炭火偶尔爆出“噼啪”轻响。
此时，江云立于廊下，余光却瞥见厅外廊下闪过的几道黑影，沈府管家正引着三名男子疾步向后院行去。
她转头看向陈希，四目相对，吐出二字：“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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