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敬廷听到杨思韵的声音，抱着雪儿的手臂微微一僵。
他并未如她所期盼的那样急切迎上，反而先将怀中的小女儿轻轻放下。
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这才抬眸看向泫然欲泣的杨思韵。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其中审视的意味多过久别重逢的喜悦。
语气沉稳得听不出波澜：“杨娘子。” 这一声疏离的称呼，让杨思韵脸上的血色褪去几分。
她上前一步，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落，声音哀婉：“慕郎……你我之间，何时变得如此生分了？你可知这一年，我是如何熬过来的……”
慕敬廷抬手，止住了她未尽的话语，他的视线扫过一旁的慕千月和林月娘。
最终落回杨思韵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思韵，过往种种，慕某感念。但有些事，需得理清。”
他微微侧首，沉声吩咐侍立在旁的管家：“先带杨娘子去西厢客房安顿，一路劳顿，好好歇息。”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杨思韵耳边。“客房”二字更是让她身形微晃。
难以置信地看着慕敬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慕郎！你……你让我住客房？你忘了我们当初……”
“兄长！” 林月娘忍不住出声，语气带着急切和提醒。
慕敬廷对妹妹微微摇头，示意她稍安毋躁，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杨思韵。
语气却加重了一丝：“正是记得当初，才更需谨慎。你舟车劳顿，先去休息吧。其余事宜，容后再说。”
他话语虽缓，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决断力，不容反驳。
杨思韵看着他疏离的眼神，和那句斩钉截铁的“容后再说”。
满腹的委屈和盘算都被堵了回去，只剩下冰凉彻骨。
她死死咬着唇，在丫鬟的引导下，终是一步一顿地离开了正厅，那背影充满了不甘和摇摇欲坠的脆弱。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慕敬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叹息。
就在方才回府的路上，宫门外，赵成派来的亲信已将他离京后，尤其是慕家“罹难”消息传来后。
杨思韵的种种行径——包括她如何迅速与苏员外牵扯不清，如何对慕千月刻薄等事，低声却清晰地禀报了他。
初闻之时，心口确如被重锤击中，泛起沉闷的痛楚与失望。
他曾真心待她，只望能共度余生。
然而，那阵刺痛过后，涌上的竟是奇异的释然。
乱世浮生，人性经不起苛刻的考验，他理解她在绝境中的选择是为了求生，无法苛责，更谈不上怨恨。
但，理解不等于原谅，更不等于一切可以回到从前。
那份曾有的情愫，已在得知她背弃的瞬间，如风中残烛，悄然熄灭。
他慕敬廷可以宽容，却绝非毫无原则。
将军府的女主人，可以不是高门贵女，但必须是有情有义、能经风浪之人。
杨思韵，已不合适了。
此刻，处理完杨思韵，他仿佛卸下了一层重担，转身重新看向慕千月。
眼神已转为纯粹的歉疚：“千月，这一路……你受苦了。为父……有很多话想问你。”
慕千月迎上他复杂的目光，微微颔首：“是，父亲。”
第二天，晨光熹微中，杨思韵特意让丫鬟给自己选了一件水碧色织锦长裙。
腰束缂丝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和窈窕体态。
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烟纱广袖衫，行走间步履生莲，风姿楚楚。
她对镜仔细描摹了眉眼，点了朱唇，确保自己呈现出最美的状态，这才袅袅向慕敬廷惯常晨练的后园走去。
慕敬廷正在一株老松树下练拳，招式刚猛，带着破空之声。
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缓缓收势，接过侍从递上的布巾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目光平静地看向款款而来的杨思韵。
“慕郎。”杨思韵走到近前，柔柔一拜。
抬起眼时，眸中水光潋滟，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与依恋，“昨日……是思韵失态了。
只是骤然见你平安归来，心中激荡，难以自持，还望慕郎莫怪。”
她微微侧首，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阳光洒在她精心打扮的容颜上，更添几分娇媚。
慕敬廷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她预想中的惊艳或动容，反而是一片深沉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不必多礼。”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杨思韵心头一紧，他竟对她这身精心打扮视若无睹。
她上前一步，香风微送，语气愈发哀婉：“慕郎，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
我知道，你定是听信了旁人的闲言碎语，对我有所误会。当时情形，我一个弱女子，家族蒙难，自身难保。
那苏文博他……他仗势欺人，我亦是不得已……”说着，眼中泪珠欲落不落，端的是我见犹怜。
慕敬廷沉默片刻，目光掠过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终是叹了口气。
语气却依旧疏离：“思韵，过往之事，我已知晓。乱世之中，人人皆有不得已，我能理解你当时的抉择，亦不怪你。”
杨思韵眼中刚升起一丝希望的光芒，却听慕敬廷继续道：“但正因理解，更觉你我缘分已尽。
慕府会保你余生衣食无忧，算是全了昔日情分。至于其他……莫要再提了。”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杨思韵瞬间脸色煞白。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慕敬廷，精心维持的柔弱姿态几乎崩裂：“慕郎！你……你竟如此狠心？往日誓言，难道都不作数了吗？”
“誓言建立在彼此真心之上。”慕敬廷转过身，望向远处初升的朝阳，背影挺拔却透着决绝，“时移世易，有些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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