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疯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拼命拍打。屋里没开大灯,只一盏十五瓦的灯泡悬在房梁下,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角落的浓稠黑暗,却把屋子中央那张小床上的情景照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揪心。
小宝蜷缩在厚被子里,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却泛着不祥的青紫。他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被冷汗浸湿,黏在眼睑下,小小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拉风箱般刺耳的“嗬嗬”声,仿佛随时会断裂。最骇人的是,他偶尔被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弓起身子,指缝间竟渗出点点刺目的猩红,洇在洗得发白的枕巾上,像雪地里绽开的寒梅,却只让人遍体生寒。
苏晚月僵立在床边,手脚冰凉。她手里攥着一条湿冷的毛巾,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前世那个被陆行野抱在怀里、喊她“妈妈”却最终让她心碎成齑粉的孩子身影,和眼前这个脆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小生命重叠在一起,扯得她心口一阵尖锐的疼,更多的却是本能的、冰冷的恐惧。靠近他?照顾他?那几乎是在亲手揭开自己血淋淋的伤疤。
“咳咳咳…呕…”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小宝痛苦地蜷缩起来,小小的身体弓得像只虾米,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溢出。他无意识地伸出手,在空中虚弱地抓挠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依靠。
“水…妈…水…” 烧得迷糊的孩子,发出细若蚊蚋的呓语,带着濒临破碎的哭腔。
这声含糊的“妈”,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扎进苏晚月的耳膜,直刺心底最深处那块不敢触碰的寒冰。她浑身剧烈地一颤,攥着毛巾的手指骨节瞬间泛白。前世的怨恨、今生的戒备,在这一刻孩子的痛苦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而无力。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就热了。她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一步,手里的湿毛巾颤抖着,笨拙又慌乱地去擦小宝嘴角那刺目的血沫。
“别怕…别怕…” 她声音干涩发紧,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那动作生疏得近乎僵硬,却又透着一种绝望般的努力。冰凉的毛巾触碰到孩子滚烫的皮肤,小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烧得迷糊的小脑袋下意识地往她冰凉的手边蹭了蹭,滚烫的泪水混着冷汗蹭湿了她的袖口。
就在这时,门被猛地推开,裹挟着一股湿冷的雨气。
陆行野回来了。
他浑身湿透,军绿色的雨衣还在往下滴水,在地板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显然是一路疾驰赶回,胸膛剧烈起伏,额发被雨水打湿贴在冷峻的眉骨上,更添几分凌厉。他的视线如同探照灯,瞬间精准地锁定了床上咳血的小宝,以及床边那个单薄、僵硬、正用颤抖的手给孩子擦拭血迹的身影。
那一眼,时间仿佛凝固了。
昏黄的灯光下,苏晚月苍白着脸,侧影单薄得像一张纸,笨拙地试图安抚那个咳得撕心裂肺的孩子。她紧抿着唇,眼底是来不及掩饰的惊惶、挣扎,还有一丝几乎要破冰而出的…疼惜?而她袖口上,那被孩子泪水混着血沫蹭湿的深色痕迹,像一枚滚烫的烙印,猛地烫进了陆行野幽深的眼底。
一股极其复杂、汹涌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惯常的冷硬面具。那里面有看到孩子病情的焦灼,有风雨兼程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撼动的震动。
他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他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沉默地、甚至带着冰冷的疏离退到角落,将照顾的责任完全推给他。
苏晚月察觉到他的目光,动作猛地一僵,像受惊的兔子般想缩回手,脸上闪过一丝被撞破的狼狈和无措,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开。
“毛巾给我。” 陆行野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瞬间穿透了雨声和孩子痛苦的喘息。他没有责备,没有疑问,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接管局面的沉稳。
他几步跨到床边,高大的身影带着湿冷的雨气和不容抗拒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小小的空间。他动作快而稳,一把接过苏晚月手中那被血污弄脏的毛巾,看也没看就扔到一旁的脸盆里。随即,他迅速解开湿透冰冷、甚至还带着室外寒气的雨衣,随手丢在地上。里面是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肩头也被雨水洇湿了一大片。
他俯下身,一只带着薄茧、骨节分明的大手,极其自然地、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小宝滚烫的额头。那动作带着一种苏晚月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温柔。另一只手,则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打开,里面赫然是几支珍贵的玻璃针剂——青霉素。
“张医生刚走,说再烧下去肺炎就麻烦了,必须打针。” 陆行野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对苏晚月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动作麻利地掰开安瓿瓶,熟练地用针管吸取药液,排掉空气。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冷硬依旧,但专注的眼神却如同磐石,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苏晚月站在一步之外,看着这个浑身湿透、肩头还滴着水、却专注地为孩子准备针药的男人。他宽阔的后背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也隔绝了窗外那令人心慌的狂风骤雨。他做这一切是如此自然,如此理所当然,仿佛照顾这个孩子、支撑这个家,就是他生来就该背负的责任。那股熟悉的、属于军人的冷硬气息混杂着雨水的湿冷扑面而来,却奇异地不再让她感到压迫和抗拒,反而像一道沉默而坚固的堤坝,暂时挡住了她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看着他小心地掀开被子一角,露出小宝瘦小的胳膊,用酒精棉球消毒,然后稳稳地将针尖推入皮肤。小宝在昏睡中痛得瑟缩了一下,呜咽出声。陆行野的大手立刻稳稳地托住孩子的胳膊,低沉地安抚:“小宝乖,马上就好。” 那声音里的温和,是苏晚月从未听过的。
针打完了。陆行野小心地按着针眼,又仔细地替小宝掖好被角。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不知是急的还是累的。他这才转头看向一直僵立在一旁的苏晚月。
昏黄的光晕勾勒着他深刻的眉眼,那里面翻涌着太多苏晚月看不懂的情绪——疲惫、如释重负,还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复杂光芒。他的目光在她沾了血污的袖口上停顿了一瞬,随即抬起眼,深深地看进她的眼底。
“你去歇着。”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却又奇异地比平日少了几分冰冷,“这里有我守着。”
没有感谢,没有多余的话。一句“这里有我守着”,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在苏晚月动荡不安的心湖上,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那是一种宣告,一种承担,一种将她和这个孩子都纳入羽翼下的、沉默而强大的庇护。
苏晚月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想说“我不累”,想说“我也可以帮忙”,但最终只是在他深沉目光的注视下,僵硬地点了点头。她默默地退开两步,却没有离开房间,只是退到了靠墙的一张旧木椅子上坐下,将自己蜷缩进角落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汹涌而来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复杂情绪。
陆行野不再看她。他拖过一张凳子,就放在小宝的床边,坐了下来。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守护幼崽的孤狼,沉默而警觉。昏黄的灯光将他冷硬的侧脸轮廓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形成一个沉默而巨大的剪影。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小宝因发烧而潮红的脸上,偶尔伸手探探他的额头,或用湿毛巾轻轻擦拭他脖子上的汗。
窗外,雨声依旧喧嚣,风声凄厉地刮过屋檐。屋内,只有孩子偶尔痛苦的呓语和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陆行野沉稳得几乎没有变化的坐姿。
苏晚月抱着膝盖,蜷在冰冷的椅子上,目光却无法从那个沉默如山的身影上移开。灯光在他军装的肩章上投下一点微弱的反光,那冰冷坚硬的金属,此刻却仿佛被这昏黄的光晕和床边无声的守护浸染上了一层奇异的温度。
他湿透的肩头还在缓慢地滴水,一滴,又一滴,落在地板上,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像重锤,一下,又一下,砸在苏晚月筑起的心墙上。那冰冷的军装下,包裹着的究竟是怎样一颗心?是如外表一般的冷硬,还是…也藏着如这雨夜守护般,沉默而滚烫的温度?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又如此迷茫地看着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前世的恨意与今生的戒备,在这死寂的、只有孩子痛苦喘息和男人沉默守护的深夜里,悄然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窗外风雨如晦,窗内一灯如豆,照亮了病榻上脆弱的孩子,也照亮了床边那座沉默的山,以及角落里,那个抱着自己、内心正经历着无声风暴的女人。那盏昏黄的灯,像茫茫黑夜里的孤岛,脆弱,却顽强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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