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尘埃与樟脑丸混合的、近乎窒息的沉闷气味。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光线吝啬地洒下来，勉强照亮这一方堆满杂物的逼仄空间。苏晚月跪在一个积满厚灰的旧樟木箱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不是在怀旧，而是在寻找——小宝昨夜高烧呓语中反复喊着的“李叔叔”，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她本就因“私生子”疑云而紧绷的神经上。
陆行野摔门而去的背影还烙在眼底，那冰冷的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心寒。冷战像一层无形的冰壳，将两人困在同一个屋檐下，却隔绝了所有温度。小宝病中无意识的那句“李叔叔…枪…”，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里荡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她必须弄清楚，这个“李叔叔”是谁？和陆行野、和小宝又有什么关系？她受够了被蒙在鼓里的滋味！
箱子很沉，锁头是老式的黄铜挂锁，已经锈死了。苏晚月咬了咬牙，从发髻里抽出一根磨得尖利的黑铁发卡——这是她重生后养成的习惯，身上总要藏点能用的“武器”。她屏住呼吸，将发卡尖端探进锁孔，凭着前世在厂里修机器积累的一点手感，小心地拨弄着。
“咔哒。”
一声轻微的脆响在寂静的阁楼里格外清晰。锁开了。
苏晚月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猛地掀开了沉重的箱盖。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旧纸张、霉味和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
箱子里杂乱无章地堆放着一些旧军装、几本红塑料皮的《毛选》、一摞泛黄的旧报纸，还有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品。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手指在冰凉的衣物和纸张间翻找。突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凉、带着独特棱角的小物件。
它被随意地塞在一件叠得整整齐齐、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上衣口袋里。
苏晚月的心猛地一缩，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把它掏了出来。
那是一枚军功章。
岁月无情地在它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曾经耀眼的金色涂层早已斑驳褪色，露出底下暗沉的铜胎。红色的珐琅彩部分也失去了鲜亮，显得黯淡无光。边缘处甚至有几处细微的磕碰凹痕。然而，最刺目的，是别针背面那几点早已凝固、变成深褐色的印记——那是干涸的血迹！它们像丑陋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这枚勋章背后的惨烈。
苏晚月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认得这枚章！前世，在她和陆行野关系彻底破裂、她绝望搬离陆家时，曾在某个角落瞥见过它一眼。那时她满心怨恨，只当是陆行野功勋的证明，不屑一顾。可如今，这枚褪色、带血的军功章，被如此珍重地收藏在旧军装里，出现在阁楼的角落……它和小宝口中的“李叔叔”，和陆行野那讳莫如深的沉默，究竟有什么关联？
一个模糊而惊悚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钻进她的脑海——难道……小宝不是陆行野的私生子？难道……他是某个牺牲战友的孩子？！这枚带血的军功章，就是那个“李叔叔”的遗物？！
这个念头太过震撼，太过颠覆她前世的认知，以至于苏晚月浑身一颤，手一抖，那枚冰冷沉重的军功章差点脱手掉落。她下意识地紧紧攥住，冰凉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那干涸的血迹仿佛透过皮肤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寒意。
她猛地低头，借着昏黄的灯光，手指颤抖着摩挲到军功章背面。在靠近边缘、被锈迹和污垢半掩的地方，她摸到了一点凹凸的刻痕。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她几乎是屏着呼吸，用指甲用力刮去那层覆盖的污迹。
几个极其细小、却无比清晰的数字和一个姓氏，渐渐显露出来：
“1979.2.17 李建军”
1979年2月17日！这个日期像一道闪电劈进苏晚月的脑海！那是……对越自卫反击战爆发的日子！李建军？！这个名字……她前世似乎在陆行野书房里，某个被匆忙合上的相册里，见过一张模糊的合影！照片上，年轻的陆行野身边，就站着一个笑容爽朗、穿着同样军装的男人！当时陆行野的眼神……是沉痛的怀念！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串联！小宝的高烧呓语（“李叔叔…枪…”），陆行野对小宝超乎寻常的严厉与沉默的守护，他对这枚带血军功章的珍藏，还有这个刻在勋章上的名字和那个炮火连天的日期……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晚月。她不是傻子！前世她恨之入骨的“私生子”，那个她认为夺走丈夫关爱、最终导致她悲惨结局的孩子……很可能根本不是陆行野的骨肉！他很可能是一个在战场上失去父亲的烈士遗孤！陆行野那看似冷酷的疏离，那背负秘密的沉默，或许……或许是一种沉重的责任，一种无法言说的保护？！
巨大的冲击让苏晚月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支撑不住。她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军功章，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腔里猛烈冲撞——是震惊，是颠覆认知的茫然，是隐约窥见真相一角的后怕，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陆行野那沉重背负的……钝痛？
就在这时——
“啪嗒！”
阁楼里唯一的灯泡，毫无征兆地熄灭了。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狭窄的空间，也将苏晚月和她手中那枚带着血腥与牺牲秘密的军功章，彻底吞没。只有窗外惨淡的月光，透过小小的气窗，在地板上投下一小块模糊不清的光斑。
苏晚月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黑暗里的石像。心脏在死寂中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冰冷的军功章紧贴着她的掌心，那凝固的血迹和刻痕，在无边的黑暗中变得格外清晰，格外滚烫。真相的冰山露出狰狞一角，却将她推入了更深的迷雾与寒渊。陆行野…你到底…背负着什么？
楼下，隐约传来了军用吉普212熟悉的引擎熄火声。
他回来了。
黑暗中的苏晚月，攥紧了那枚冰冷的勋章，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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