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宪申重伤垂危的消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第七十四军每一名官兵的心上。悲伤与愤怒并非化为冲动的咆哮,而是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可怕的沉默力量。阵地上,往日间或响起的闲聊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仔细检查武器的金属摩擦声,以及望向北方日军阵地时,那一道道冰冷刺骨、蕴含着滔天恨意的目光。
二月二十七日,黎明前的黑暗格外浓重。锅山主峰阵地上,51师151旅302团一营营长周福根,默默地将一枚磨得雪亮的刺刀卡进枪口下的卡榫。他动作缓慢而有力,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周围,是他手下还能战斗的二百多名弟兄,人人臂缠白布(为高参谋长祈福兼志哀),默默地整理着装备,往弹夹里压着最后一颗子弹。
周福根是个典型的山东汉子,身材高大,面庞黝黑,性格如同磐石般坚韧。他是原教导总队的排长,南京突围时带着十几个弟兄杀出重围,投效了七十四军。他话不多,但打仗勇猛,爱兵如子,在营里威望极高。高参谋长重伤的消息传来时,这个流血不流泪的硬汉,躲在掩体里偷偷抹了半天眼泪。此刻,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从那平静之下,看到即将喷发的火山。
“弟兄们,”周福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士兵的耳中,“多余的话,俺老周不会说。高参谋长,是咱们全军的脑子,是军座的臂膀!现在,他躺在山下,生死不知!这仇,怎么办?”
“血债血偿!!”士兵们低吼回应,声音压抑却如同闷雷。
“对!血债血偿!”周福根重重一拍身边的沙袋,灰尘簌簌落下,“咱们一营,奉命守这锅山主峰!这里,就是咱们的坟场!也是小鬼子的坟场!今天,没有退路,没有援军(他知道援军正在赶来的路上,但他要激发部下死战的决心)!只有咱们,和山下那群畜生!告诉俺,怕不怕死?!”
“不怕!!”怒吼声震得掩体顶部的尘土都在掉落。
“好!”周福根猛地站起身,指着山下已经开始蠕动、在晨曦微光中泛着土黄色的人群,“那就让狗日的小鬼子看看,啥叫中国军人!啥叫七十四军!”
日军的进攻,在熟悉的炮火准备后开始了。这一次,福荣真平投入了第63联队最精锐的一个大队,配属了仅存的几辆坦克和大量轻重机枪,志在必得。炮弹如同冰雹般砸在锅山主峰早已面目全非的阵地上,硝烟和尘土混合,遮天蔽日。
炮火延伸,日军步兵发起了波浪式冲锋。如同往常一样,他们排着密集的队形,嚎叫着,在军官的督战下,向着山顶涌来。
“稳住!放近了打!”周福根趴在战壕边缘,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的护木,眼睛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日军。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
“打!!”
一声令下,锅山主峰再次喷吐出死亡的火焰!机枪、步枪、冲锋枪组成的交叉火力,如同死神的镰刀,疯狂地收割着生命。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如同被割倒的麦秸,成片倒下。配备到班的“铁拳”火箭筒也再次发威,拖着白烟的火箭弹精准地扑向日军坦克,将其一一打成了燃烧的铁棺材。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状态。日军凭借兵力优势和悍不畏死的冲锋,不断逼近阵地。双方士兵在近距离用手榴弹、步枪、刺刀、甚至工兵铲和拳头进行着殊死搏杀。阵地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鲜血染红了焦土,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一处重机枪阵地被日军掷弹筒重点照顾,射手和副射手全部牺牲,机枪哑火。日军趁机从这个火力缺口涌了上来,眼看就要突破防线!
“二连!跟老子上!把狗日的捅下去!”周福根眼睛血红,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第一个跃出了战壕!
“杀!!”二连长王胡子(因为一脸络腮胡得名)带着仅存的一个排,紧随营长,如同下山的猛虎,扑向了突入阵地的日军!
白刃战瞬间爆发!刺刀的碰撞声、怒吼声、濒死的惨叫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残酷无比的死亡交响乐。周福根如同战神附体,步枪上的刺刀化作一道道寒光,精准而狠辣地刺入日军的胸膛、咽喉。王胡子挥舞着一把鬼头大刀,势大力沉,每一次劈砍都带着风声,将面前的日军连人带枪劈翻在地。
然而,日军的数量实在太多。王胡子在连续砍翻了三个鬼子后,被侧面刺来的刺刀捅中了肋部,他怒吼一声,反手一刀削掉了那个鬼子的半个脑袋,自己也踉跄着倒地,再也没能爬起来。
“胡子!!”周福根看到战友倒下,心如刀绞,攻势更加疯狂。但身边的弟兄也越来越少。激战持续到中午,一营伤亡超过三分之二,弹药也所剩无几。
“营长!子弹快打光了!”
“营长!三连…三连就剩下七八个人了!”通讯兵带着哭腔报告。
周福根靠在一段被炸塌的胸墙上,剧烈地喘息着,他的左臂被子弹划过,鲜血浸透了衣袖,额头也被弹片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糊住了半边脸。他看着山下依旧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日军,又看了看身边这些浑身浴血、眼神却依旧坚定的弟兄,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缓缓拿起通往团部的电话,摇了摇手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团座吗?我是一营周福根。”
电话那头传来302团团长焦急的声音:“福根!怎么样?还能顶住吗?钟旅长的援军马上就到!”
周福根咧嘴笑了笑,露出被硝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团座,一营…完成任务了。鬼子在我们阵前,至少丢下了三四百具尸体…值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决绝的悲壮:“如今,弹尽援绝!职部周福根,率一营残部,决意与阵地共存亡!来世…再报效国家,再跟着军座打鬼子!”
说完,他不等团长回话,猛地挂断了电话,将电话机狠狠砸在地上!
他转过身,对着身边仅存的三十多名伤痕累累的士兵,嘶声吼道:“弟兄们!咱们一营,没有孬种!高参谋长的仇,咱们今天,算是讨回了一点利息!现在,是时候让鬼子见识见识,啥叫真正的中国爷们儿!上刺刀!!”
“杀!!!”残存的士兵们发出震天的怒吼,纷纷给步枪装上刺刀,或者捡起地上染血的大刀、工兵铲。他们跟在营长身后,组成了一个决死的三角阵型,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如同最后的海浪,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主动冲向了再次涌上阵地的、数倍于己的日军潮水!
最后的白刃战,惨烈到了极致。周福根如同疯魔,刺刀折断了就用枪托砸,枪托碎了就用手掐,用牙咬!他身中十余弹,浑身如同一个血人,却依然屹立不倒,直到一把指挥刀从他背后刺入,前胸透出…
当钟毅亲自率领172旅援军,浴血奋战,终于重新夺回锅山主峰时,看到的是一副足以让任何铁汉落泪的景象。整个主峰阵地,几乎被尸体铺满,分不清敌我。周福根营长背靠着一截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断墙,双目圆睁,怒视着北方,身体被几把刺刀贯穿,死死地钉在墙上,如同一座不朽的丰碑!他周围,是一营最后三十多名官兵的遗体,他们至死都保持着战斗的姿势,与同样数量的日军尸体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夕阳的余晖,如同鲜血般泼洒在这片刚刚经历炼狱的土地上。锅山主峰,名副其实地被鲜血浸透,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钟毅这个见惯了生死的悍将,看着周福根和满营弟兄的遗体,虎目含泪,他缓缓脱下军帽,对着这些英勇捐躯的忠魂,深深鞠了一躬。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山风中回荡:
“福根老弟,一营的弟兄们…你们…走好!这个仇,老子钟毅,还有七十四军全体弟兄,替你们报!十倍,百倍地报!!”
消息传开,七十四军上下,同悲同愤。朱赤在指挥所里,听着李韫珩哽咽的汇报,缓缓闭上眼睛,两行热泪无声滑落。他挥了挥手,示意李韫珩出去,独自一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坐了整整一夜。
仇恨的基石,由忠诚与热血浇筑,愈发坚不可摧。反攻的号角,即将在这无边的血色中,由生者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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