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痕迹,很快便有了回音。
冯彧的亲信如鬼魅般从夜色中返回,带回了令人心惊的情报。
他们跟踪了那支自称“温习礼仪”的车队,并未前往太庙,而是绕道至城北一处早已废弃的瓦坊。
那里,几名铁铺匠人正候在黑暗中,车上的“祭器箱”被一一打开,卸下的却根本不是什么铜爵鼎彝,而是一捆捆铸造粗糙、尚未开刃的刀胚和戟头——金属冷光在月影下泛着青灰,像冬夜冻僵的蛇鳞;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焦炭混杂的腥气,刺鼻灼喉,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刮擦肺腑;耳边是铁器碰撞时低沉的“锵啷”声,一声接一声,如同大地在暗处咬牙,震得耳膜微微发麻。
指尖触到箱壁边缘,粗粝的木刺扎进皮肤,留下细微的痛感。
更让冯彧心头一凛的,是交接时双方的手势。
亲信模仿着那套动作——三指并拢轻敲手腕,再以拇指虚划半圆。
指尖划过皮肉的细微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是砂纸轻磨骨节,令人脊背发凉。
这套暗号,冯彧曾在审讯一名江湖刺客时见过,乃是民间一个名为“香灰令”的死士组织的联络方式。
一个在宫中活动的组织,竟与江湖死士有所勾结!
“他们不是在送礼器……是在运兵器!”冯彧猛地站起,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头顶,指尖不自觉地抚过腰间佩刀的冰凉刀柄——那寒意顺着指腹蔓延,仿佛连血液都凝滞了一瞬。
他瞬间明白了,这半个月来,每日寅时三刻,三十名“礼生”押运的,是一批足以武装一支小型军队的兵器!
他不敢耽搁,立刻飞马奔赴大将军府,将簿册与情报一并呈上。
司马昭脸色铁青,冯彧则趁势进言:“明日寅时,车队照旧会出宫。我们只需以‘查验祭典物资’为由,在宫门处设卡,当场截车搜查,人赃并获,百口莫辩!”
然而,冯彧的谋划,几乎在出口的瞬间,便已成了曹髦案头的文字。
一名在将军府后厨充作杂役的聋者,蹲在灶台边劈柴,耳虽不能闻,眼却如鹰隼——他曾在宫中乐坊为舞奴,十年观人于无声之中,早已练就从唇语、步态、神色中读取情绪之能。
见冯彧衣袍凌乱闯入内堂,又见守卫换岗加哨、马厩急调新鞍,心中已然有数。
他在司马府三年,早已摸清每个人的步态与神色变化,哪怕一句话未说,也能从眉峰微蹙间窥见风暴将至。
他假借倒泔水之机,在墙角不起眼的砖缝里,用一套只有血誓营核心才懂的指语,将信息传递给了下一个“眼睛”。
情报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流淌在洛阳城的阴影之中,最终汇入了太极殿。
曹髦看完密报,神色没有丝毫波澜。
他只是取过另一张空白纸条,写下一道新的命令。
当夜,宫中那三十个沉重的“祭器箱”被悄然换下,里面装满了无用的砖石,准备第二天按时“出宫”,上演一出空城计。
而真正的兵器,则被血誓营的少年们连夜拆解成一个个零件,每一块刀身都裹上厚油布,系以麻绳,封蜡密封,形如狸猫大小,故称“铁狸”。
老陶早借春祭之名,率匠人疏通汉代旧渠,加固砖壁,埋设引路铁索,于转弯处设浮标标记,确保“铁狸”顺流不滞。
它们被分段投入南城水道入口,在晨雾未散之际,顺着细流穿行于幽暗地底,如同潜行的金属游鱼,水流拂过油布表面,发出极细微的“簌簌”声,几不可闻,却在井壁间激起微弱回响。
次日天未亮,一支凄惨的送葬队伍便从南郊的义庄出发。
领队的老陶披麻戴孝,脸上涂着草灰,牵着一头瘦驴,驴背上驮着“引魂幡”。
他一边走,一边撒着纸钱,黄纸纷飞如雪,落在湿冷的石板路上,发出沙沙轻响,脚底踩过时,碎纸黏在鞋底,带着露水的凉意;他的哭声嘶哑,如泣如诉,嗓音里带着长期烟熏火燎的粗粝感,听得路人鼻头发酸,眼角不自觉地湿润。
风掠过破旧的幡旗,猎猎作响,像亡魂在低语。
队伍行至东阳门,几名警惕的缇骑立刻上前阻拦。
“站住!城门未开,你们是什么人?”
老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青石上,发出闷响,嚎啕大哭:“军爷行行好!我那可怜的兄弟昨夜暴毙,如今这世道,官府有令,不许停灵三日,怕生瘟疫,只得连夜下葬啊!求军爷开恩,让我兄弟早入轮回!”他的眼泪混着草灰流下,在脸颊上划出道道黑痕,气息颤抖,手掌紧紧抠着地面,指甲缝里嵌进碎石,掌心传来粗粝的痛感,却不敢松手。
连守城的将领也被这场景触动,想到近来城中确实多有暴毙之人,不由叹了口气,挥手道:“乱世薄命,谁家无殇?罢了,放行!”
棺椁队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凄凉而又顺利地入了城,一路畅通无阻,最终抵达了宗庙。
棺椁队消失在东阳门尽头不久,东方天际已透出灰白。
街道尚静,唯有巡夜鼓声零落,一声一声,敲在人心上。
忽然,蹄声如雷,一队黑甲骑兵疾驰而至,直扑宗庙南门——正是成济亲率缇骑精锐。
片刻之间,庙门四闭,箭楼布哨。
一道冷酷命令传下:凡出入者,不论品阶,皆须解带卸袍,彻查全身!
有人抗议,当场被拖走。消息如风,吹皱满城文士的心湖。
“这是要把太学生当盗贼审吗?”国子监门前,几名儒生拍案而起,袖袍翻飞,茶盏倾覆,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带来一阵刺痛。
“先帝在时,何曾如此羞辱斯文!”
怨声渐起,眼看民心将倾。
却在次日清晨,宫中传出一道诏书:陛下自省年少失仪,愿斋居宗庙,昼夜诵经,以谢祖宗。
又有内侍散布传言:昨夜天子焚香祷告,泪洒衣襟……
一时之间,舆论倒戈。“圣君克己复礼”,成了街头巷尾的共识。
另一边,冯彧并未因计划落空而罢休。
他亲自巡查宗庙外围,在一口废弃灶井旁驻足——空气中飘来一丝极淡的桐油味,混在潮湿土腥中几不可察,却被他敏锐捕捉,鼻腔深处泛起一股油腻的异样感。
他凑近井口,果然在湿润的井壁上发现了一丝新鲜油渍,指尖触之微黏,仿佛刚有人在此处搬运过重物。
他眉头紧锁,命人放下长绳吊篮。
亲自缒下三丈,贴近湿滑井壁。
就在此刻,一股带着铁锈味的风拂面而来,紧接着,远处传来“叮”的一声轻响——像是刀柄磕在石棱上,清脆而冰冷,在幽深井道中激起微弱回音,余韵久久不散。
“地道!”冯彧心中狂喜,断定宗庙之下必有地宫!
他立即拟好奏疏,准备次日午时,以“搜捕前朝余孽”的罪名,强行掘开宗庙地面,将曹髦的底牌彻底掀开。
可曹髦的动作比他更快。
黎明时分,一道皇命传出,曹英率领全体血誓营成员,尽数换上庄重的祭典礼服,列阵于宗庙前的广场上。
他们并未演练武艺,而是高声唱起了歌颂先祖武功的《武德颂》。
数百名少年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雄浑悲壮,声震四野,歌声中夹杂着晨风吹动衣袂的猎猎声,火把燃烧时噼啪作响的爆裂音,火星偶尔迸溅到皮肤上,带来短暂的灼痛。
与此同时,宫中传出消息:“天子感念先祖创业维艰,又感怀于自身年少失仪之过,特命宫中礼生昼夜守灵于宗庙,诵经祈福,以赎其罪,非祭典结束不得出。”
此言一出,舆论哗然。
那些原本对成济粗暴封锁宗庙而颇有微词的士林名士,此刻纷纷转向,称颂“圣君克己复礼,仁孝之心可鉴”。
一时间,曹髦的形象变得无比高大。
司马师即便心中疑窦丛生,此刻也断然不敢下令强行破开宗庙掘地。
否则,便是坐实了“不敬祖宗”、“逼迫君王”的滔天罪名。
冯彧的计划,再次胎死腹中。
正午的阳光变得灼烈,仿佛要将青石板烤化,踩上去甚至能感受到鞋底传来的微微烫意,热浪蒸腾,连空气都在扭曲。
广场上,《武德颂》的歌声渐歇,血誓营最后一次演练正式结束。
曹英脱下礼服,独自走入那间阴冷的地窖。
他亲手点燃一支火把,昏黄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墙壁,光影跃动,映得墙上血红墨迹如活物般蠕动——一幅新绘的《洛阳布防简图》赫然在目:太仓的位置、水门的结构、武库的守备、宫墙的暗道,皆以刺目的红墨一一标注。
他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刚刚组装完成的环首刀,刀身在火光下映出一道流动的冷光,握柄缠着细麻,入手微涩却稳,掌心与刀柄之间仿佛生出一种久别重逢的默契。
他走到地窖中央,用力将刀尖插入地面的一道石缝之中。
刀身嗡鸣,仿佛一头苏醒的猛兽,在寂静中震颤出低频的共鸣,那震动顺着刀柄传入臂骨,令人心悸。
曹英低语,像是对刀说,也像是对所有沉默的同伴说:“我们,不再是影子了。”
而就在此刻,千里之外的太极殿中,曹髦缓缓展开一幅刚刚送达的密报。
那上面,正是成济即将接管全部宫门宿卫的调令副本,司马家的獠牙,已经逼近了皇权的咽喉。
他提起笔,没有在奏疏上批复,而是在空白的边缘,以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道,写下四个字:
“未晚,尚能杀贼。”
殿外,酝酿已久的雷声终于滚滚而来,炸响在洛阳上空。
那雷声沉闷而绵长,仿佛不是来自天穹,而是从大地深处涌出,是千军万马正踏着沉重的步伐,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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