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融化的墨汁，慢悠悠晕染开老城区的天际线，晚风裹着深秋的寒凉，卷着细碎的梅瓣，轻轻拍在林小满的肩头。她刚把外婆旧屋的阳台收拾干净，石桌上摊着晒干的旧课本，边角被阳光晒得微微发暖，旁边那盆外婆留下的白梅，花苞已渐饱满，浅淡的幽香漫在空气里，混着老木头的温润气息，格外安心。
“风大，披上这个。”
阿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和得没有一丝凉意，不像寻常鬼魂那般阴冷，反倒像晒过太阳的羊绒毯，裹着细碎的暖意。林小满回头时，见阿阮手里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针织开衫，是外婆生前常穿的样式，袖口磨出了浅浅的毛边，却干净得没有一点灰尘。
她接过开衫披在肩上，柔软的面料贴着脖颈，瞬间驱散了晚风的寒凉，眼眶微微发涩：“还是你细心，我都忘了添衣服。”
阿阮站在她身侧，长发被晚风拂起几缕，棉布长裙的下摆轻轻晃动，周身萦绕的白梅香与石桌上的花香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这么多年，她始终是这副二十出头的模样，安静、温柔，像一株长在时光里的白梅，沉默地陪着林小满从懵懂孩童，长成能独自扛下生活风雨的大人。她从不主动提及自己的过往，也从不抱怨常年漂泊的孤寂，只在林小满需要时，默默出现。
“你小时候也这样，一玩起来就忘了天凉，”阿阮望着石桌上那本泛黄的《小王子》，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恍惚，语气悠远，“有一年冬天，也是这样的梅香，你抱着这本书，坐在阳台的石凳上，非要我给你读故事，读着读着，你就靠在我怀里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攥着我的衣袖，生怕我走了。”
林小满指尖摩挲着《小王子》的封面，那些被时光尘封的记忆，瞬间被唤醒。小时候她怕黑、怕孤独，外婆要忙着生计，常常不在家，是阿阮一直陪着她。她会把幼儿园的小红花分给阿阮，会把偷偷藏起来的奶糖递到她嘴边，哪怕阿阮从来都吃不到；她会在夜里被雷声惊醒，一头扎进阿阮的怀里，听她轻声哄着，听她讲那些无关对错、只关乎温柔的故事；她会在梅花开的时候，拉着阿阮的手，在阳台上来回奔跑，把落在枝头的梅瓣，小心翼翼地插在阿阮的发间。
“那时候我不懂，为什么别人都看不见你，”林小满轻声呢喃，语气里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执拗，“我问外婆，外婆只说，那是守护我的小神仙，让我好好陪着你。我那时候就想，不管你是神仙还是什么，我都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阿阮轻轻笑了，眉眼弯弯，眼底的温柔像要溢出来。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林小满的发顶，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这些年，她看着林小满第一次背着书包上学，看着她为了考试熬夜刷题，看着她第一次失恋躲在房间里痛哭，看着她慢慢学会伪装情绪，学会独自面对职场的尔虞我诈，学会在难过时，也能笑着说“我没事”。她心疼林小满的懂事，却也欣慰她的成长，就像看着一株小树苗，历经风雨，终于长成了能遮风挡雨的大树。
晚风渐渐转凉，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色漫过阳台，远处居民楼的灯光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洒在两人身上，给寂静的阳台添了几分烟火气。林小满拿起水壶，给白梅浇了点水，水珠落在花苞上，折射着细碎的光，格外好看。
“外婆走后，我总怕这栋房子空着，怕这些旧物被时光遗忘，”林小满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落寞，“所以每年深秋，我都会来一次，收拾收拾屋子，看看这盆白梅，就像看看外婆，也看看你。”
阿阮望着她，眼底盛满了心疼与牵挂：“我一直都在，不管你过来还是不过来，我都守着这栋房子，守着你。就算有一天，这栋房子旧得塌了，就算这盆梅花开败了，我也不会离开你。”
林小满鼻子一酸，眼眶瞬间红了。她知道，阿阮是孤独的，常年被困在这栋老屋里，被困在她的世界里，不能像普通人一样，感受阳光的炙热，感受花香的浓郁，感受人间的烟火气。可她从未抱怨过，只是一味地陪着她，护着她。
“阿阮，”林小满转过身，认真地望着她，“等我忙完这段时间，我就搬回来住，陪着你，陪着外婆的房子，陪着这盆白梅。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阿阮的身形微微一怔，随即眼底迸发出细碎的光芒，像黑暗中亮起的星辰。这么多年，她最大的心愿，从来都不是解开自己的过往，不是获得解脱，而是能一直陪着林小满，看着她平安、快乐。“好，”她轻声回应，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我等你。”
夜色渐浓，梅香愈发浓郁，缠绕在两人身边。林小满坐在石凳上，怀里抱着《小王子》，阿阮坐在她身侧，轻轻靠在她的肩头——虽然阿阮没有实体，林小满感受不到她的重量，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气息，感受到她的陪伴。
远处的烟火声渐渐淡去，老城区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晚风拂过梅枝的轻响，只有两人低声的呢喃，只有漫在空气里的温柔与牵挂。这栋浸满岁月痕迹的老楼，因为有了她们的陪伴，不再孤寂；这段跨越阴阳的情谊，因为有了时光的沉淀，愈发真挚。
林小满望着枝头的白梅花苞，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她知道，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不管时光如何变迁，阿阮都会一直陪着她，就像这盆白梅，年年开花，岁岁相伴；就像这段藏在岁月里的温柔，生生不息，永不消散。夜色渐深，梅香浸夜，话尽旧年，也期许着往后岁岁相依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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