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的秋日，风已带着凛冽的寒意，卷起校场上的尘土，掠过城墙头猎猎作响的旌旗。晋廷钦使冯道、王仁在幽州盘桓近半月，终究未能找到任何足以发难的实质性把柄。陈远“重伤静养”的姿态做得十足，北疆军政体系在赵仁矩等人的主持下运转如常，铁板一块。冯道本就不是死硬之辈，见事不可为，又得了北疆“孝敬”的一份厚礼，便也顺水推舟，准备回朝复命。唯有王仁心有不甘，却孤掌难鸣，只得阴沉着脸随冯道一同离去。
送走钦使的仪仗消失在官道尽头，幽州城头，陈远在凌素雪的陪伴下，默默伫立了许久。朝廷的暂时退让，并未让他感到丝毫轻松，反而如同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预示着更大的风浪。
“他们不会放弃的。”凌素雪轻声道，目光遥望南方，“石敬瑭需要立威，更需要彻底掌控北地。下次再来，恐怕就不是钦使，而是大军了。”
陈远点了点头，仅存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城砖。“所以我们时间不多。”他转过身，看向城内逐渐恢复生气的街巷，“必须在朝廷下次发难之前，让幽州变得更加强大，更加……不可或缺。”
接下来的日子，幽州如同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军事上，赵仁矩按照陈远“精兵简政”的思路，对现有兵力进行大刀阔斧的整编，淘汰老弱，补充青壮，强化训练。针对黑火商会能量武器的威胁，公输衍与匠作营依据墨文记录的数据，开始尝试研制基于星烁石共振原理的“干扰盾”原型，并利用缴获自黑云寨的少量“火煞石”碎片，逆向研究其能量特性，寻找弱点。同时，一支由山鹞子带领的山地斥候营被组建起来，专门负责监控边境山区，清剿小股匪患，并追踪那逃脱怪物的踪迹。
民生方面，以工代赈的范围进一步扩大，水利整修、道路铺设、荒地开垦同步进行，大量流民被吸纳安置，社会秩序逐渐稳定。墨文与公输衍带领的技术团队，在改良农具、勘探矿藏之余，也开始尝试利用星烁石微弱的能量引导特性，在特定区域构建小范围的“温棚”试验田，以期在恶劣环境下保障部分粮食与药材的供应，虽进展缓慢，却代表着希望。
技术研发被置于前所未有的高度，但一切都在极其隐秘的状态下进行。所有与星烁石、地脉相关的项目，皆转入地下或伪装成普通匠作，核心匠师受到严密保护。陈远深知，在朝廷明令禁止的背景下，技术优势是他们未来立足乃至抗衡各方最关键的筹码，绝不能暴露。
然而，外部压力并未因幽州的内部整顿而减少。
契丹方面，耶律德光在狼居胥山的祭天仪式结束后，边境气氛愈发诡谲。契丹游骑的活动范围明显扩大，挑衅次数增多，更有多支打着商队旗号、实为勘探的小队试图潜入幽州境内，皆被边境巡防队驱逐。种种迹象表明，耶律德光对南下的渴望，正在急剧升温。那些古老的青铜罗盘，似乎真的为他指引了某种方向。
而最让陈远揪心的，是那逃脱的怪物。尽管派出了大量人手搜山，但那东西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只在极深处留下过几处被撕裂的猛兽残骸和巨大的足迹，随后便再无踪迹。它就像一个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带来怎样的灾难。
这一日，陈远正在听取墨文关于“温棚”试验田能量回路稳定性的汇报，凌素雪匆匆走入，脸色凝重地递上一份密报。
“刚接到来自汴梁的绝密消息，”她声音压得极低，“石敬瑭……病重！”
消息如同惊雷，在室内炸响！晋帝石敬瑭，这个依靠契丹上位、却又试图平衡各方、维持着脆弱中央集权的皇帝，一旦倒下，本就暗流汹涌的中原局势，将瞬间失控！
“消息可靠吗？”陈远沉声问，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源头是冯道离京前秘密透露给我们的暗桩，应当不假。”凌素雪道，“据说已卧床不起，太医束手，储君未立，几位皇子与权臣各怀心思，汴梁暗斗已趋白热化。”
石敬瑭病重！这意味着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将急剧衰减，也意味着……天下大乱，近在眼前！
陈远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这是一个危机，也是一个……机遇！一个让北疆摆脱束缚，真正登上天下棋局的机遇！
“传令！”他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属于统帅的锐利光芒，“各部主官，即刻来府议事！”
片刻之后，节度使府议事堂内，灯火通明。赵仁矩、凌素雪、公输衍、墨文以及幽州军政核心齐聚一堂。
陈远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石敬瑭病重的消息公布。堂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惊呼与议论。
“诸位！”陈远提高声音，压下嘈杂，“陛下病重，储位空悬，中原必将生变！此于我北疆，是危亦是机！朝廷无暇他顾，正是我等积蓄力量、稳固根基之时！”
他目光扫过众人：“然，福兮祸之所伏。朝廷内乱，契丹必趁虚而入！耶律德光狼子野心，窥伺中原久矣！若让其铁骑南下，北地首当其冲，必将生灵涂炭！”
“大帅，我等该当如何？”赵仁矩肃然问道。
“固本培元，静观其变，同时……未雨绸缪！”陈远斩钉截铁，“第一，军政民政，按既定方略加速推进，尤其军备与粮秣，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达到自给自足，并有结余！”
“第二，严密监控契丹动向，边境各隘口加强戒备，增派斥候，绝不能让契丹细作渗透进来！同时，设法与河东刘知远、乃至其他可能抗衡契丹的势力，建立隐秘联系。”
“第三，”他看向凌素雪和公输衍，“技术研发，尤其是针对能量武器防御与地脉稳定方面的研究，列为最高优先！我们需要在可能的乱世中，拥有足以自保乃至影响战局的力量！”
一条条命令清晰下达，众人领命，神情肃穆中带着一丝亢奋。他们知道，一个时代即将结束，另一个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血腥残酷的时代，正在拉开序幕。而他们，将跟随眼前这位断臂的统帅，投身于这滚滚洪流之中。
议事结束，众人各自离去，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准备。陈远独自留在堂内，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悠长。
凌素雪轻轻走到他身边，将一份最新的情报放在他面前：“刚收到的，来自渤海。徐如海都督密信，他在海上拦截到一艘试图靠近幽州沿海的黑火商会侦查船，激战后击沉。确认……黑火商会总部，已得知幽州之事，其‘海龙’号主力舰，正在集结，目标……疑似幽州。”
陈远拿起那份薄薄的信纸，看着上面徐如海潦草却坚定的笔迹，以及那个令人心悸的“海龙”代号，缓缓闭上了眼睛。
朝廷内乱，契丹磨刀，海外强敌虎视眈眈，山中怪物隐患未除……四方烽火，已呈燎原之势。
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中已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与决绝。
他走到巨大的北疆舆图前，仅存的左手，重重按在了幽州的位置上。
无论未来有多少艰难险阻，多少腥风血雨，这里，都将是他和北疆军民，誓死守护的根基，也是他们……问鼎天下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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