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点的空气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致，每一秒都充斥着钢铁的摩擦声、引擎的轰鸣、士兵们短促有力的口令，以及远处依旧激烈、但已然被直升机旋翼巨大噪音盖过几分的枪炮声。一种有序的匆忙支配着这片最后的立足之地，生的希望在绝望的泥沼中艰难地绽放。
关键的物资——密封的弹药箱、印着红十字的医疗箱、闪烁着指示灯的通讯设备——被士兵们以最快速度、小心翼翼地搬运并固定在机舱内。每一件物品都关乎着接收点的存续，它们的优先级甚至高于部分人员。布鲁克、薇薇安和艾米丽被一名穿着飞行服、戴着防弹头盔的飞行员引导着，走向其中一架已经启动预热、旋翼开始缓缓转动的黑鹰直升机。
舱门敞开着，像一只巨鸟张开的喙。靠近时，那巨大的噪音和旋翼下压的气流几乎让人站立不稳，吹得人衣袂翻飞，睁不开眼。薇薇安紧紧抱着艾米丽，布鲁克则护在她们身后，用手微微挡在前面，抵挡着强风。
就在他们准备登机时，马修斯将军大步走了过来。他依旧穿着那件沾满尘土和汗渍的作战服，脸上的油彩被汗水冲刷出几道痕迹，但身姿依旧挺拔。他停在舱门外，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抬起右手，指尖并拢，精准地抵在帽檐旁，向着布鲁克，向着薇薇安，更是向着他们身后所代表的、韦恩用生命换来的这个机会，行了一个标准而沉重的军礼。
他的眼神复杂，有对牺牲者的敬意，有对生还者的嘱托，更有作为指挥官必须留下殿后的决绝。这个军礼，胜过千言万语。
布鲁克看着将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说些什么，道谢，或者承诺些什么，但最终，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同样抬起手，用一个不太标准、却充满力量的姿势，回了一个礼。这是两个男人，在不同战场上，对勇气与牺牲的共同致敬。
在飞行员的帮助下，三人依次登上了直升机。机舱内空间狭小，弥漫着浓郁的机油和金属气味。他们被安排在靠里的位置，身边就是捆扎牢固的军用物资箱，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布鲁克看向旁边另外两架也在进行最后登机程序的直升机，透过舷窗，能看到里面挤满了其他幸存者。他们的面容同样疲惫而惊惶，但其中一些人的目光与布鲁克相遇时，都短暂地停留，然后对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眼神中，没有嫉妒，没有抱怨，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感激和认可。兴许，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韦恩那惊世骇俗的英勇事迹，已经如同燎原的星火，在幸存者和士兵之间传递开来。他们都知道，自己能登上这架直升机，是因为一个陌生人选择了留在地狱。
“一切准备完毕，舱门关闭！没有发现迫近威胁目标！我们要起飞了！” 飞行员的声音通过机内通讯系统传来，带着一丝即将脱离险境的急切。
沉重的舱门被地勤人员从外部猛地拉上并锁死，机舱内的光线顿时昏暗下来，只剩下仪表盘发出的幽幽光芒。直升机的引擎发出更加高亢的咆哮，主旋翼的转速急剧提升，巨大的噪音如同实质的墙壁，隔绝了外部大部分声音。机身开始剧烈地振动，给人一种即将解体的错觉。
在螺旋桨搅起的震耳欲聋的呼啸声中，布鲁克透过舷窗那厚厚的防弹玻璃，最后看了一眼地面。他看到马修斯将军依旧站在那里，狂风吹拂着他的衣角。就在直升机即将离地的瞬间，将军似乎张开了嘴巴，朝着他们的方向，用力地喊出了几个字。
是什么？是“保重”？是“记住这里”？还是别的什么？
巨大的噪音吞噬了一切，布鲁克什么也听不见。他只看到将军说完那无声的话语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背影坚毅，大步流星地朝着依旧炮火连天的阵地前沿走去，走向他的职责，走向他未知的命运。他没有回头。
一股强烈的酸楚猛地冲上布鲁克的鼻腔。
直升机猛地一轻，起落架离开了地面。一种超重感传来，他们开始上升。地面上的沙袋工事、忙碌的士兵、燃烧的残骸、飘扬的旗帜，都在迅速变小。
如同被抽走的沙盘模型。
薇薇安紧紧搂着艾米丽，将脸贴在舷窗上，泪水无声地滑落，是为了死去的韦恩，是为了这来之不易的生机，也是为了下方那些注定无法一同离开的人们。艾米丽也趴在窗边，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下面逐渐远去的战场。
布鲁克的目光，则死死地锁定在两个地方。一个是那片依旧在激烈交火的区域，国民警卫队的士兵们依托工事，向着被尸潮冲击的叛军阵地倾泻着最后的火力，那辆孤零零的艾布拉姆斯仍在喷吐着火舌，如同不屈的堡垒。而另一个地方，则是更远处，那团依旧在燃烧的、微小的火焰——韦恩的墓碑。那红色的小点，在广阔的废墟和战火中，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却又如此的鲜明，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烙印在他的灵魂里。
就在这时，艾米丽转过头，仰起苍白的小脸，再次问出了那个曾让布鲁克无言以对的问题，她的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细若游丝，却清晰地传入布鲁克耳中：
“布鲁克叔叔……我们……我们安全了吗？”
布鲁克的身体微微一颤。他低下头，看着艾米丽那双映照着舱内微光、依旧带着惊惧和期盼的眼睛。他伸出手，不是去抚摸她的头，而是紧紧地抓住了身边一个固定在机舱地板上的军用物资箱的金属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要从这冰冷的坚实中汲取力量和答案。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艾米丽，透过舷窗，望向天边。在那里，历经漫长而黑暗的夜晚，一缕微弱却无法阻挡的曙光正悄然浮现，勾勒出远山和破碎城市的轮廓，黎明终于到来了。
“是啊，艾米丽，”布鲁克的声音沙哑，他看向那初升的朝阳，又收回目光，看着艾米丽和薇薇安，“也许吧……但至少现在，此刻，我们是安全的。”
他的话语里没有太多的乐观，只有对当下的确认和对未来的不确定。安全，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里，或许只是一个相对的、短暂的词汇。他们逃离了布鲁克林的地狱，但等待他们的远方，是秩序重建的庇护所，还是另一个未知的挑战？没有人知道。
直升机调整着姿态，轰鸣着，坚定不移地向着东方，向着那渐亮的天际线，向着被朝阳染上一层金边的、充满未知的远方飞去。下方，布鲁克林炼狱的枪炮声、爆炸声、嘶吼声，终于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逐渐消散在黎明的风中，只剩下旋翼持续而单调的轰鸣，伴随着劫后余生的三人，飞向不可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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