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粗糙的水泥地，散发着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盏低瓦数灯泡，在沈默（沈砚之）晃动的视野里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他被反绑双手，扔在保密站地下审讯室的一角，左臂的伤口未经任何处理，依旧在不断渗血，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暗红。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散了架，寒冷和剧痛交替肆虐着他的神经。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富有节奏，在空旷的审讯室里回荡，最终停在他面前。
沈默艰难地抬起头，看到了顾衍之。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中山装，纤尘不染，与沈默此刻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他手中把玩着那个从沈默身上搜出的黑色金属盒，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审视一件普通的物品。
“为了这个东西，搭上这么多条命，值得吗？砚之。”顾衍之缓缓开口，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默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老师……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用‘值不值得’……来衡量人命了？”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
顾衍之没有理会他的讽刺，将金属盒放在旁边的审讯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告诉我开启方法，我可以让你少受点苦。”
“开启方法？”沈默看着他，眼神疲惫却带着一丝了然，“老师，你打不开它，对吗？所以……你才需要我活着。”
顾衍之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阴沉了一瞬。沈默说对了。这个金属盒结构精巧，带有自毁装置，强行开启只会导致内部关键部件损毁。他确实需要沈默的合作。
“你很聪明，砚之。”顾衍之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聪明人，往往死得更快。你应该明白，落到我手里，死亡是一种奢侈。”
沈默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他当然明白。顾衍之有无数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撬开他的嘴。但他更明白，一旦说出开启方法，不仅这份关乎北平命运的情报会落入敌手，苏曼卿、水生，所有可能因此被牵连的人，都将失去最后的价值，面临灭顶之灾。他必须撑住，撑到最后一刻，撑到……或许会出现的那一丝渺茫转机。
见沈默沉默以对，顾衍之也不再废话。他挥了挥手。
两名膀大腰圆、面目狰狞的行刑手走上前来，将沈默从地上拖起，粗暴地按在房间中央那把冰冷的铁椅上，用皮带将他的手脚死死固定。
“我们有很多时间，砚之。”顾衍之走到桌子后面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可以从最简单的开始。”
一名行刑手拿起浸了盐水的皮鞭。
鞭子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哨音，狠狠抽在沈默的胸膛上！
“啪！”一声脆响，单薄的囚衣瞬间破裂，皮开肉绽，火辣辣的剧痛瞬间炸开！
沈默身体猛地一颤，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声音。额头的冷汗瞬间沁出。
“啪！啪！啪！”
一鞭，又一鞭。密集的鞭挞如同雨点般落下，很快，他的前胸后背便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紫红色鞭痕，鲜血淋漓。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防线，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始终紧咬着牙，甚至将嘴唇咬破，腥甜的血味在口中弥漫，成为他保持清醒的唯一凭借。他的目光透过被汗水血水模糊的视线，死死盯着桌上那个金属盒，仿佛那是他精神的唯一支柱。
顾衍之面无表情地看着，偶尔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呷一口。
鞭刑停止了。行刑手换上了通电的导线。
当电流接通，剧烈的痉挛瞬间席卷了沈默的全身！每一块肌肉都不受控制地抽搐、绷紧，仿佛要被撕裂！牙齿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意识在极度的痛苦和麻痹中剧烈摇摆，仿佛下一秒就要魂飞魄散！
“啊——！”他终于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惨嚎，随即又死死咬住牙关，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电流断断续续。每一次接通，都像是将他投入炼狱灼烧一般。他的身体在铁椅上剧烈地弹动，束缚的皮带深深勒进皮肉。
不知过了多久，电流停止了。沈默瘫在椅子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意识涣散，视线模糊，唯有怀中（尽管被绑着，但那感觉依旧清晰）仿佛还残留着金属盒冰冷的触感，以及苏曼卿最后决绝的眼神。
不能……说……
“还是不肯说？”顾衍之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看来，这些常规手段，对你确实效果有限。”
他站起身，走到沈默面前，俯视着他如同破布娃娃般瘫软的身体。“我记得，你左臂的伤，一直没好吧？”
他示意了一下。一名行刑手拿起一把烧红的烙铁，朝着沈默那早已血肉模糊、肿胀不堪的左臂伤口，缓缓逼近！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沈默甚至能闻到皮肉即将被烧焦的恐怖气味！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那是身体本能的、对彻底毁灭的恐惧！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蜷缩，却被皮带死死固定！
就在烙铁即将触碰到伤口的瞬间——
“报告！”审讯室外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喊声。
顾衍之眉头一皱，不满地看向门口：“什么事？”
一名通讯兵快步走进来，敬了个礼，神色紧张地递上一份电报：“站长！南京急电！国防部二厅钱参议……他……他在来北平的路上，专列被炸了！钱参议重伤！”
顾衍之脸色猛地一变，一把抓过电报，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电报上清晰地写着，钱参议的专列在津浦线某段遭遇不明武装力量精准爆破，随行护卫伤亡惨重，钱参议虽被救出，但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南京方面震怒，严令顾衍之限期破案，并确保北平防务万无一失。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审讯室里炸响！钱参议是南京方面派来督导平津防务，并暗中调查内部“隐患”的钦差，他的遇袭，无疑是在顾衍之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也打乱了他原有的步调！
顾衍之握着电报，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看了一眼桌上那个尚未开启的金属盒，又看了一眼椅子上奄奄一息、却依旧眼神倔强的沈砚之。
城防总图至关重要，但钱参议遇袭事件同样迫在眉睫，这背后是否与城内的共党残余有关？是否意味着对方还有他所不知道的行动能力和情报来源？
他不能再把全部精力耗在沈砚之一个人身上了。
“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顾衍之冷声下令，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行刑手松开皮带，将几乎失去意识的沈默从椅子上拖了下来，像拖死狗一样拖出了审讯室。
顾衍之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审讯室里，看着桌上那个黑色的金属盒，眼神阴晴不定。沈砚之的硬骨头出乎他的意料，而外界的变故又迫使他必须分心。
他走到窗边（虽然是地下室，但有一扇很高的、装着铁栏的气窗），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北平的局势，似乎正朝着他无法完全掌控的方向滑去。
“砚之，就算你铁嘴铜牙，我也一定会撬开它。”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冰冷，“在黎明到来之前，一切……都还未可知。”
而此刻，被拖回阴暗牢房的沈默，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着，意识在剧痛和昏迷的边缘徘徊。顾衍之的暂时离开，给了他一丝喘息之机。钱参议专列被炸的消息，他也隐约听到了一些。
是组织干的吗？还是……别的力量？
无论是什么，这起突发事件，无疑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顾衍之精心营造的囚笼壁垒，带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混乱中的变数。
他必须利用这短暂的喘息时间，恢复一丝力气，思考……思考如何在绝境中，保住情报，或者……将其传递出去。
黑暗中，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感受着怀中（虽然金属盒已被拿走）那份仿佛依旧存在的沉重责任。
他还不能死。至少，在完成任务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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