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密室仿佛成了一个独立于时空之外的囚笼。明渊被困在其中，一边是华北平原上曼秋生死未卜的硝烟，一边是上海滩“裕泰商行”即将收网的危机。两头都在燃烧，灼烤着他的理智与神经。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獠牙毕露，却找不到撕咬的方向。
“工匠”必须救！这不仅关乎一位杰出同志的性命，更关乎组织急需的、可能影响未来的技术。南造云子的行动已经展开，黑色卡车的出现意味着转移在即，一旦“工匠”被带入特高课的魔窟，后果不堪设想。
而曼秋……他刚刚拼尽心力，将那一线基于推理的“缝隙”传递出去，那是他唯一能投射到千里之外的希望。此刻撤回力量，无异于亲手掐灭那微弱的火种。
抉择的刀刃，悬在心头，冰冷刺骨。
没有时间犹豫了！他猛地站起身，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但那血丝之下，是强行凝聚起的、近乎残酷的决断。
他必须同时应对！必须在这绝境中，劈开一条生路！
他首先通过一条紧急备用频道，向负责监视“裕泰商行”的“灰枭”小组下达了最高指令：“目标商行异常，疑似转移关键人物。启动‘惊雀’计划，制造可控混乱，拖延其行动，但绝不允许暴露！重复，拖延为主，严禁硬拼！”
“惊雀”计划，是预先设定的、通过在外围制造小型事故（如火灾假象、断电、交通意外）来干扰敌人行动、争取时间的应急方案。这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能为他争取到宝贵的、应对华北消息的时间窗口。
下达完指令，他立刻将注意力转回华北。曼秋那边，他无法再做得更多，只能等待。但这种等待，比任何主动行动都更加煎熬。他重新坐回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睛，试图通过那条无形的电波，去感知千里之外的生死搏杀。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勾勒出平西的山峦与沟壑。炮火应该更加密集了，“猎犬”部队的进攻必然如同狂风暴雨。曼秋和她掩护的群众，是否收到了情报？是否相信这份来自遥远上海、未经证实的信息？他们是否有足够的力量和勇气，向着那个理论上存在的“缝隙”发起决死冲击？
每一个疑问，都像一把锉刀，反复打磨着他已然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二
时间在窒息般的沉默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成一个世纪。
突然，密室一角的某个不起眼的、连接着特定长波接收装置的指示灯，极其微弱地、但持续地闪烁了起来！那不是“渔夫”常用的声波密码，而是另一条更加隐秘、只有在极端情况下才会启用的、单向接收信息的渠道！
明渊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那台简陋的设备前，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共鸣片上。
信号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夹杂着强烈的干扰噪音，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他集中起全部的精神力，如同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寻找水源般，艰难地捕捉、分辨着那些代表不同含义的波动。
信息很短，破碎，却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平西…电…依坐标…佯动…侧翼…‘猎犬’…左翼…乱…隙…成…突围…部分…‘夜莺’…负伤…已…救出…安…”
轰！
仿佛一道强烈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明渊的全身！他僵在原地，握着接收器边缘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起来。
成了！突围成功了！曼秋……被救出来了！“负伤…已…救出…安…”！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狂喜、无尽后怕与彻底虚脱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一直强行维持的理智堤坝。他猛地向后一仰，后脑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张开嘴，想要放声大喊，想要将积压在胸口的所有恐惧、焦虑和此刻奔涌而出的庆幸尽数宣泄，但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异声响。
两行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他眼角汹涌而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的痕迹。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得救了……她还活着……
这一刻，什么“深海”，什么“无常”，什么“藤原拓海”，所有的身份与伪装都被这纯粹的情感冲击得粉碎。他只是明渊，一个在得知挚爱绝处逢生后，喜极而泣的普通男人。
他靠在墙上，仰着头，闭着眼，任由那迟来的、劫后余生般的战栗席卷全身。紧绷了太久的精神骤然松弛，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无力感，但胸腔里那颗一直悬在深渊边缘的心脏，终于缓缓地、沉重地落回了原处。
三
这情感宣泄的洪峰来得猛烈，去得也迅速。仅仅几十秒后，明渊猛地睁开了眼睛。泪水尚未干涸，但那眼底深处，冰冷的理智与决绝已然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重新占据了主导。
曼秋的危机暂时解除，但上海的危机，才刚刚进入最危险的时刻！
他迅速抹去脸上的泪痕，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体内依旧奔涌的情绪余波。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惊雀”计划正在执行，“工匠”的命运悬于一线，南造云子的网正在收紧！
他必须立刻知道“裕泰商行”那边的情况！
他切换到与“灰枭”小组的联络频道，压低声音，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峻：“情况如何？”
“二少爷，”频道里立刻传来回应，带着一丝急促，“‘惊雀’已发动！我们在相邻街道制造了一起货车‘失控’撞墙事故，引发小范围混乱和拥堵，吸引了附近巡逻队的注意力。商行后门的车辆启动似乎受到了影响，暂时停滞。但我们观察到，商行内部有持枪人员出现在窗口警戒，他们的反应很快，很专业！”
拖延成功了，但也引起了对方的警觉！时间依然紧迫！
明渊的大脑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强行营救“工匠”几乎不可能，南造云子必然布下了重兵。那么，能否利用这场混乱，以及南造云子急于转移“工匠”的心理，做些什么？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既然无法救出，能否……毁掉？不是毁掉“工匠”，而是毁掉南造云子这次行动的“成果”，让她无法顺利地将人和技术带走！甚至，能否借此机会，将祸水引向别处？
他想起了那个神秘的技术组织，想起了“拂晓”计划，想起了南造云子提及此事时那隐含的、来自更高层的压力……
一个模糊的计划雏形开始在他脑海中勾勒。风险极高，但或许是当前绝境下，唯一可能扭转局面的险棋！
四
就在他凝神构思这个冒险计划的具体细节时，密道入口处，传来了代表明诚所在秘密诊所的、特定的敲击信号。节奏沉稳，表明并非紧急情况，但在这个关键时刻传来消息，必然非同小可。
明渊心中一紧，难道明诚的伤势有变？他立刻打开入口。
外面递进来的不是纸条，而是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物件，以及看护人员压低声音的汇报：“二少爷，这是明诚大哥清醒片刻时，挣扎着画下来的，他说……务必要交给您，说您看了就明白。”
明渊接过那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硬邦邦的。他迅速回到灯下，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
里面包裹着的，赫然是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边缘粗糙的深灰色金属碎片！碎片表面似乎还沾染着些许暗褐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痕迹。而在碎片之下，是一张用铅笔草草画就的、线条颤抖却异常清晰的示意图——那是一个古怪的、仿佛由齿轮和电路组合而成的复杂标记，旁边潦草地写着一个词：
“鸡鸣寺…井…”
明渊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他拿起那块金属碎片，触手冰凉，质地绝非寻常钢铁。他的目光死死盯在那草图的标记上，又猛地看向碎片！
这个标记……他见过！不是在别处，正是在之前“守夜人”送来的、关于李士群的资料汇编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作为一个模糊的背景图案出现过！
鸡鸣寺的枯井，明诚拼死带回的碎片，与“守夜人”资料中隐藏的标记……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指向了一个完全超乎他之前所有推测的、更深层、更惊人的秘密！
这个秘密，似乎与“工匠”，与那神秘的技术组织，甚至与“守夜人”本身，都存在着某种未知的关联！
刚刚因为曼秋脱险而稍缓的紧张感，瞬间以更汹涌的态势回流，将明渊彻底淹没。
（第244章 《突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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