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尘封的共鸣
墓地酒吧的惨败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达蒙·塞尔瓦托的心头，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屈辱的悸痛。
随后的几天，他刻意避开了瑟琳娜，将自己关在塞尔瓦托老宅的深处，试图用酒精和愤怒舔舐伤口，同时也在疯狂地思索着反击的策略。
硬碰硬显然是自取其辱，那个女人的力量深不可测，且完全不符合他所知的任何超自然生物的规律。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她的弱点，需要一把能撬开她那副冰冷盔甲的钥匙。
然而，瑟琳娜似乎完全没把他的“回避”放在心上。
她自顾自地探索着神秘瀑布镇，凭借着以利亚提供的身份文件和一张似乎永远刷不爆的黑卡，她像一个来自异时空的人类学家，冷静地观察、体验、吸收着这个时代的一切。
达蒙通过一些眼线（主要是被他魅力或恐惧所驱使的年轻人类）得知，她去过图书馆，沉默地翻阅了大量历史书籍和报纸合订本；
她逛过超市，对琳琅满目的商品表现出探究而非渴望；
她甚至去过电影院，在一部吵吵闹闹的动作片放映过程中，全程面无表情地看到结束，让试图搭讪的人铩羽而归。
她的适应速度快得惊人，那种超然物外的平静，让达蒙愈发感到不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他像一只围着篝火打转的飞蛾，既害怕被灼伤，又无法抗拒那光芒的诱惑。
就在他几乎要被自己的矛盾情绪逼疯时，一个消息传来：
瑟琳娜·月光，以旁听生的身份，出现在了神秘瀑布镇高中的历史课堂上。授课老师，正是阿拉里克·索尔坦。
阿拉里克。这个名字让达蒙的神经瞬间绷紧。
那个总是带着怀疑眼神、藏着太多秘密的历史老师，那个猎魔人世家的后裔。
他对超自然生物的敏锐嗅觉，远超镇上任何一个普通人。
瑟琳娜去听他的课？
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她难道不知道阿拉里克的危险性？
还是说，她根本……不在乎？
一种强烈的、混合着担忧和窥探欲的冲动，驱使着达蒙做出了决定。
他必须去看看。
不是去保护她（他内心否认这个可笑的念头），而是去监视，去观察她和阿拉里克之间可能发生的任何互动，或许能捕捉到一丝线索。
于是，在一个阳光充足的午后，达蒙·塞尔瓦托，这位活了一个多世纪的吸血鬼，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神秘瀑布镇高中。
他避开人群，利用吸血鬼的速度和敏捷，轻易地找到了那间正在上历史课的教室，如同壁虎般攀上窗外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橡树，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一片浓荫之后，锐利的目光穿透玻璃，投向室内。
教室里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愣。
和他想象中大学里那种严肃的研讨氛围不同，这里更像是一个……混乱的信息集市。阿拉里克站在讲台前，试图讲解着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某些政治理念，但台下的大部分学生显然心不在焉。
有人在偷偷刷手机，有人在传纸条，有人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空气中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粉尘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而瑟琳娜，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近角落的位置。
她依旧穿着那身与现代服饰格格不入的古老长袍，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引来太多注视——
或许学生们把她当成了某种行为艺术爱好者。
她坐得笔直，面前摊开一本崭新的笔记本，但她并没有记录阿拉里克讲课的内容，而是……在画画？
达蒙眯起眼睛，勉强能看到她纤细的手指握着一支铅笔，正在纸上快速勾勒着什么，线条流畅而精准，不像随意的涂鸦。
阿拉里克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位新来的、气质非凡的旁听生。
他的目光几次掠过她，眼神中带着教师特有的审视，以及一丝更深层次的、不易察觉的警惕。
但他并没有中断讲课，直到他提到了一个名字——托马斯·杰斐逊，以及他的“天赋人权”理念。
“……杰斐逊深受启蒙运动思想的影响，他认为，某些权利是人与生俱来的，而非君主或政府所赐予……”阿拉里克讲着，试图让枯燥的历史变得生动一些。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教室后排响起，清晰地打断了阿拉里克的讲述。
“启蒙？”瑟琳娜抬起头，目光从她的画作上移开，看向阿拉里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教室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
“一个有趣的词。但它所‘启’的，真的是‘蒙昧’吗？亦或，只是用一种新的、更精致的‘神话’，取代了旧的？”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昏昏欲睡的学生都惊醒了，诧异地回过头，看向那个敢打断索尔坦老师讲课的陌生美女。
传纸条的手停在了半空，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阿拉里克也愣住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并没有因为被打断而恼怒，反而露出了极感兴趣的表情。
“哦？月光女士，是吗？请问您对此有何高见？”他记得她的名字，显然提前做过功课。
窗外的达蒙也屏住了呼吸，心脏莫名地加速跳动。
来了！
瑟琳娜并没有站起来，她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声音不高，却让教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将‘权利’归结为‘天赋’，与将其归结为‘神授’，在本质上并无不同。”她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流，冲刷过沉闷的课堂，
“都是一种将人类自我构建的秩序，赋予某种超越性起源的行为。一种……话语的构建。其目的，是为了让这种新秩序获得不容置疑的合法性，用以对抗旧秩序的‘神授’权威。”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那些目瞪口呆的学生，仿佛在看一群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你们所学习的‘历史’，并非真相的客观记录，而是胜利者为自己书写的史诗。每一个被颂扬的‘伟大理念’背后，都藏着无数被遗忘、被抹去的牺牲与血腥。启蒙的光芒照亮了一些角落，但投下了更深的阴影。”
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生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嘿，美女，你说得这么玄乎，那什么才是真的？”
瑟琳娜的目光转向他，并没有因为他的冒犯而动怒，反而像是看到了一个值得解释的现象。
“真实？”她微微偏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有了一丝近乎人性的好奇，“真实是混沌的，无序的，没有任何先天赋予的‘意义’或‘权利’。真实需要被争夺，被定义，被书写。而历史，”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阿拉里克身上，“就是这场永恒争夺的战场本身。你们所学习的，不过是战场被打扫干净后，竖立起的纪念碑。”
教室里鸦雀无声。
学生们或许没有完全理解她的话，但却被那种冰冷的、穿透性的智慧，以及她叙述时绝对自信的气场所震慑。
这根本不是他们平时会接触到的观点！
阿拉里克脸上的兴趣已经转变为了深深的震惊和凝重。
他紧紧盯着瑟琳娜，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谨慎地开口：“月光女士，您的观点……非常独特，充满了……历史的洞察力。这似乎超越了传统的史学解读，更接近某种……哲学性的解构？”
他试图用学术语言来框定和试探。
瑟琳娜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评价，但随即又抛出一枚更重磅的炸弹：“解读？不，教授。我并非在‘解读’历史。”
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亲历者的观察。你们所争论的‘理念’，所崇拜的‘先驱’，在我眼中，不过是时间长河中几朵稍纵即逝的浪花。其下的暗流，那些真正推动变革的欲望、恐惧、背叛与偶然，才是永恒的基调。”
亲历者？！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教室里的所有人，也劈中了窗外的达蒙！
阿拉里克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粉笔的手猛地收紧，粉笔“啪”一声被捏断。
学生们面面相觑，觉得这个漂亮女人是不是疯了，或者是在玩什么高深的角色扮演？
但阿拉里克没有笑。
他的脸色变得极其严肃。
他家族世代研究的，就是这些隐藏在历史阴影下的“暗流”！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某些存在的寿命，远超常人想象。
眼前这个女人，她的话语中透露出的那种超越时代的沧桑感和绝对的确信，绝非一个普通学者或疯子能够伪装。
“您……究竟是谁？”阿拉里克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瑟琳娜却没有回答。
她似乎失去了继续讨论的兴趣，目光重新落回桌上的画纸，铅笔再次轻轻滑动起来，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只是随口点评了一下天气。
窗外的达蒙，心脏狂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瑟琳娜那平静的侧脸，脑海中回荡着她的话——“亲历者的观察”。
一个活了可能比始祖家族还要漫长的存在？
一个亲眼见证甚至可能参与塑造了人类历史“暗流”的存在？
这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想象！
她不是强大的怪物，她是……活着的史诗，是行走的历史本身！
之前的所有愤怒、不甘、以及想要报复的念头，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难以遏制的情感所淹没——
那是强烈到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好奇心，以及一种……
面对无尽时空和无上智慧时，所产生的、渺小如尘埃般的震撼。
他看着她，看着她低头作画时那专注的神情，看着她周身那与嘈杂教室格格不入的绝对宁静领域。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所有挑衅和恶作剧，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幼稚，就像一只蚂蚁试图对着巨人张牙舞爪。
阿拉里克似乎也意识到问不出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试图将课堂拉回正轨，但他的语气已经明显心不在焉，目光不时地瞟向瑟琳娜，充满了探究和疑虑。
下课铃终于响起，打破了教室里的诡异气氛。
学生们如蒙大赦，纷纷收拾东西逃离，不时回头用古怪的眼神看一眼瑟琳娜。
阿拉里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朝着瑟琳娜走去，显然想继续刚才的谈话。
但瑟琳娜已经站了起来。她将那张画了一半的素描随手夹进笔记本，看也没看走过来的阿拉里克，径直向教室门外走去，姿态从容，仿佛只是结束了一次无关紧要的散步。
阿拉里克停住脚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窗外的达蒙，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却没有立刻跟上去。
他依旧隐藏在树荫里，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她在课堂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改变了。
他对于瑟琳娜·月光的渴望，不再仅仅是出于报复或征服，而是变成了一种更深沉、更迫切的需求——
他想要了解她，想要窥探她所承载的那些秘密，想要知道在那双深邃眼眸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一个浩瀚无垠的世界。
好奇心，变成了最致命的吸引力。
他缓缓从树上滑下，落在柔软的草地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抬起头，望向瑟琳娜离开的方向，蓝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敬畏与渴望的火焰。
“亲历者……”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复杂无比的弧度。
游戏的性质，从他偷听到这场谈话开始，已经彻底改变了。
而他，达蒙·塞尔瓦托，已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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