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下羽毛笔,羊皮纸上的墨迹在晨光中泛着微光。他轻轻吹干最后一处笔迹,抬头看向站在窗边的阿尔斯戈蒂亚。龙人院长的背影在阳光下如同一尊紫水晶雕像,龙尾尖端有节奏地轻点地面,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老师,我做完了。林站起身,脸上挂着松了一口气的笑容,声音在空旷的考室里格外清晰。
阿尔斯戈蒂亚缓缓转身,金色的竖瞳在阴影中收缩。她抬起手,林面前的试卷无声地浮起,像一片落叶般飘入她苍白的掌心。院长低头审视卷面,紫发垂落遮住了半边脸庞。
林安静地等待着。阳光透过高窗,在他脚边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他注意到自己的影子在石地板上微微颤抖——是紧张吗?不,只是刚才写字太久,手指有些发僵。
当阿尔斯戈蒂亚再次抬头时,她的瞳孔缩成了两条细线。林以为那是龙人专注时的自然反应,甚至松了口气——看来西奥多的伪装魔法确实骗过了院长的探测。接下来应该就是答辩环节了吧?
呃...老师...林刚开口,嘴角还挂着礼貌性的微笑,我们接下来应该——
火焰突然窜起。
没有任何预兆,阿尔斯戈蒂亚手中的试卷在一瞬间化作灰烬。细小的黑色碎片从她指间飘落,像一群死去的蝴蝶。林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一幕。魔法学院的阅卷方式都这么硬核吗?直接烧掉?
寂静。
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考室。连窗外的鸟鸣都消失了,只剩下林自己的呼吸声。阿尔斯戈蒂亚站在那里,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某种冰冷的东西在林脊背上爬行,那是生物面对天敌时的本能警报。
答辩...林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的微笑僵在脸上,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院长的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直接刺穿头骨,搅动脑浆。
然后——
世界突然扭曲。
阿尔斯戈蒂亚的身影在视野中模糊了一瞬,下一秒已经近在咫尺。林甚至没看清她是如何移动的,只感觉到一阵带着星辰气息的风扑面而来。院长的右手——那只原本优雅苍白的手——此刻已经变成了覆盖鳞片的龙爪,五根爪刃闪着金属般的寒光。
这是林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他的嘴唇刚刚分开。
那只手在阳光下变形。
苍白的皮肤突然浮现出深紫色的龙鳞,五指延伸成闪着寒光的利爪。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林能看清每一片鳞甲上细密的纹路,能看见爪尖反射的冷光,甚至能看见空气被撕裂时产生的细微扭曲。
老——
疑问的尾音永远卡在了喉咙里。
世界突然倾斜。
剧痛最先从左眼炸开。爪尖刺入眼球的瞬间,林清晰地听见的一声轻响,像是戳破了一个装满液体的气球。温热的玻璃体混合着鲜血喷溅在他的脸颊上,奇怪的是竟然带着一丝甜腥味。视野立刻暗了一半,剩下的右眼里,阿尔斯戈蒂亚冷漠的金色竖瞳正在急速逼近。
啊......
这声惨叫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只发出一半就变成了破碎的气音。因为下一秒,爪刃已经划开了他的右脸。皮肉像熟透的水果般绽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颧骨暴露在空气中,凉飕飕的。
然后是嘴巴。
爪尖从嘴角切入,像撕开一块布料那样轻松地划开了他的嘴唇。牙齿断裂的脆响在颅腔里回荡,舌头尝到了铁锈味的鲜血和某种陌生的、可能是口腔软组织的碎块。下颌骨白森森地露了出来,上面还挂着几丝粉红色的肌肉纤维。
啊啊啊——!!!
这次惨叫终于完整地冲出了喉咙。声音比他想象中要响亮得多,在考室里回荡,震得他自己的耳膜生疼。但更疼的是右手——他下意识抬起来格挡的右手,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三米外的地板上,五指还在神经反射地抽搐着。
断腕处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线。
冲击力将他整个人掀飞。后背撞上石墙的瞬间,林清晰地听见自己脊椎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滑落在地,左腿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胫骨肯定断了。
咳...咳咳......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从破碎的嘴巴里喷出来,溅在他的前襟上。林试图用剩下的左手撑起身体,但手肘一软,脸又重重磕在了地板上。这个动作让他的右眼视野彻底被鲜血淹没,世界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红色。
疼痛。
无法形容的疼痛像海啸般一波波袭来。左眼的空洞里仿佛有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在搅动,右脸暴露的神经末梢在空气中颤抖,断腕处火辣辣的痛感一直蔓延到肩膀。最可怕的是下颌——每次呼吸都会牵动暴露在外的骨头,带来新一轮的剧痛。
为...什......
林试图说话,但破碎的嘴唇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气音。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顺着脖子流进衣领。他的左手无意识地在血泊中抓挠,指甲崩裂了也浑然不觉,在地板上留下几道狰狞的血痕。
阿尔斯戈蒂亚的龙鳞靴踏在血泊里,发出黏腻的水声。她俯视着地上抽搐的少年,金色瞳孔里没有一丝波澜。龙尾在身后缓缓摆动,鳞片刮擦地板的声音像是死神在磨刀。
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尖叫着向林的大脑传递同一个信息:
要死了。
————————————————————
血。
到处都是血。
林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他的右臂已经不见了,断口处的肌肉组织像被撕烂的布条,白骨突兀地刺出皮肤。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在地面蜿蜒成一条暗红色的小溪。
阿尔斯戈蒂亚缓缓收回龙爪,舌尖轻轻舔舐爪尖上沾染的鲜血。金色的竖瞳收缩成一条细线,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不是在进行一场杀戮,而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咳......咳咳......
林发出破碎的咳嗽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他的左眼已经完全毁了,眼窝处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右眼勉强还能视物,但视野已经被血色浸染,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
院长迈步向前,龙鳞靴踏在血泊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每一步都像是死神的倒计时,宣告着生命最后的读秒。
林用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那个逼近的身影。剧痛让他的思维支离破碎,但求生的本能仍在咆哮。他颤抖着抬起完好的左手,指尖迸发出最后的魔力——
一团巨大的火球骤然成形,朝着阿尔斯戈蒂亚呼啸而去。火焰在空气中扭曲变形,映照出院长突然睁大的金色瞳孔。
龙爪轻易拍散了火球,但几片坚硬的鳞甲却在高温下剥落,露出下面粉色的嫩肉。阿尔斯戈蒂亚第一次露出了表情——她皱起眉头,呲出尖锐的犬齿。
怪物......
这个词从她口中吐出,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林还想再凝聚一个火球,但左手已经无力地垂落。魔力耗尽带来的空虚感席卷全身,比肉体的疼痛更加令人绝望。他像条搁浅的鱼般张大嘴喘息,却吸不进足够的空气。
空间突然扭曲。
无形的力量将林残破的身躯托起,悬浮在半空中。鲜血从断臂处滴落,在阳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泽。他的眼泪混合着血水,在脸上冲刷出清晰的痕迹。
为......什么啊......
林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每个字都带着血沫。右眼死死盯着阿尔斯戈蒂亚,那里面的不解与痛苦几乎要化为实质。
阿尔斯戈蒂亚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抬起龙爪,掐住了林纤细的脖颈。
阿尔斯戈蒂亚的龙爪掐住林脖子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拉长成粘稠的蜜糖。
林残破的身体被空间魔法禁锢在半空中,断臂处的鲜血像断了线的红珠帘,一滴一滴砸在考室的地板上。每一滴都在石板上绽开,像极了小时候孤儿院窗外那株凋谢的山茶花。
我……为什么...
林的声音已经不成人形。每一次艰难的吐字,都带着破碎肺叶里涌出的血沫。他的左手无力地抓挠着院长覆满鳞片的手腕,指甲早已磨烂,指腹的皮肉翻开,露出森白的指骨。
阿尔斯戈蒂亚的金色竖瞳近在咫尺,像两轮冰冷的太阳。林透过仅剩的右眼望去——那瞳孔里倒映着自己支离破碎的脸:左眼成了血窟窿,右眼布满血丝,嘴唇撕裂到耳根,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个念头像钝刀般搅动着林的意识。断臂的剧痛,面部的撕裂,都比不上胸口那股酸涩的钝痛。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某种更深、更久远的委屈——像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在雨夜里蜷缩在墙角时的无助。
从出生那天起...
破碎的记忆如走马灯般闪现:
孤儿院永远冰凉的被褥。登记表上一栏刺眼的空白。其他孩子指着他说没人要的野种时,护工阿姨假装没听见的表情...
来到这个世界后...
精灵部落拷问室的铁链声。米拉、米娅临别拥抱时颤抖的手指。卡伦王宫地狱火灼烧五脏六腑的剧痛。贸易镇逃亡时,薇琳捏变形的金币硌在掌心的触感...
就连这里...
圣罗德尔清晨的阳光。奥瑟第一次成功施展雷击时闪亮的蓝眼睛。德米特没心没肺大笑时右脸的疤痕。维罗妮卡别扭道谢时炸毛的尾巴...
以为终于能够好好生活,为了这次考试 ……
这一周...明明那么努力了...
我以为...这次不一样...
那个练习火球术的身影,奥瑟第一次成功施展雷击时惊喜的泪光,连维罗妮卡偶尔投来的目光都让他觉得——也许在这里,真的能找到归属。
我想保护他们……想和奥瑟一起毕业,甚至...尤拉……罗恩爷……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
就在他以为终于能喘口气的时候,命运总会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踩回泥里。就像小时候在孤儿院,好不容易攒下的糖果总会被大孩子抢走,连包装纸都不剩。
咳...咳咳...
鲜血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在院长的龙鳞护腕上。林的左手突然停止了抓挠,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垂落。他残缺的面容扭曲着,不是因疼痛,而是某种更深邃的悲伤。
阿尔斯戈蒂亚的龙爪又收紧了一分。林感觉到气管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但奇怪的是,此刻占据他全部思绪的,竟是孤儿院洗衣房的味道——劣质肥皂混合着霉味,那是他六岁时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就是孤独的地方。
我...是坏孩子吗...
这句话轻得如同叹息。林的右眼突然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混着血水滚落。那些泪水如此滚烫,落在院长手背上时,竟让那片龙鳞微微卷曲。
为什么...没有人...
记忆最深处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三岁的自己趴在孤儿院铁门上,看着其他孩子被父母接走。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的小脸贴在冰凉的铁栏上,直到夜幕降临...
妈妈...
这个从未有机会呼唤的词汇,就这样从林破碎的唇间漏了出来。不是求救,不是怨恨,只是一个迷路太久的孩子,在生命尽头本能地呼唤那个从未谋面的身影。
妈妈...你在哪里啊...
三岁那年发高烧,孤儿院的床铺冷得像冰。他蜷缩在角落,把干裂的小脸埋进发霉的枕头,假装那是妈妈的怀抱。
为什么...不要我...
五岁时被大孩子们推到水坑里,泥水灌进鼻腔的窒息感,和现在一模一样。那天他攥着被撕破的画——上面歪歪扭扭画着想象中的,在雨里哭到呕吐。
我明明...很乖了啊...
在精灵部落,他忍着鞭伤给米娅讲故事;在卡伦王宫,他替奥瑟挡下地狱火;在贸易镇,他...他拼命做好每一件事,就像小时候努力考满分,以为这样就会有人来接他回家。
不要……讨厌我 ……
我不想再疼了 ……
他的左手最后抽搐了一下,像是想抓住什么,却只握住了一缕穿过考室窗户的阳光。那束光里有细小的尘埃在跳舞,像极了某个遥远的午后,孤儿院阁楼里漂浮的棉絮。
阿尔斯戈蒂亚的龙爪突然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看到少年仅剩的右眼里,那滴将落未落的眼泪中,倒映着五千年前那场灾难的火光——同样绝望,同样不解,同样带着孩子般的委屈。
抱歉……无魔者……你必须得死 。
院长的低语像审判的钟声。她的另一只龙爪高高举起,爪尖凝聚着足以粉碎星辰的力量,对准了林的心脏。
而在林彻底模糊的视野里,最后看到的竟是孤儿院那扇永远锁着的门——那个下雨天,他多希望有人能从那扇门走进来,蹲下身对他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这个异世界连小孩都不放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