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出园门,徐炎猛听得背后江天远纵声狂笑,笑声直传天际,在山谷中远远回响,惊起飞鸟无数。他不由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只见江天远缓缓拔出佩剑,深情摩挲一番,道:“原望此生携你行走江湖,惩凶除恶铲尽不平。可如今,壮志未酬,你我就要从此分离,永不相见了。”说完将剑托于掌上,向贺天虬道:“这剑是师父当年所赠,今日就劳烦师弟帮我交还掌门师兄吧。”
贺天虬也是叹息一声,就要过来接。哪知也未见江天远如何动,掌中剑疾飞而出,从他面颊旁掠过,直插入背后一株老松之中,深逾两尺,剑柄犹自震颤作响久久不止。贺天虬他们惊魂方定,江天远又已仰天大笑数声,转身拂袖往堂中走去,边走边怆然长叹道:“天下之大,竟无我江某立足之地!”走到门口,又回头对张书华道:“师弟,来,师兄陪你痛饮千杯,醉这最后一场!”张书华犹豫道:“可,可月儿她?”江天远道:“她就是那么个脾气,不用管她,过会儿就好了。”张书华点了点头,胸中豪气顿生,道:“好,武功我暂且不及,喝酒我未必输你,今日非得和师兄喝个痛快!”也不管贺天虬他们三个,径直跟着江天远进了内堂,留下三人面面相觑,甚是尴尬。
徐炎心中本为江天远的壮志难酬而深深叹惋,也为他和张书华的患难之情深深感动,而等他们说起“月儿”,不由猛醒,暗骂自己误事,赶紧去寻江月时,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徐炎焦急地四处找寻,这东岳山庄屋宇众多,又依山就势而建,徐炎无人带路,就如进了迷宫一般,走的晕头转向也没见到江月半点影子。
“你在干嘛?”徐炎正在焦急,忽然背后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传来。
徐炎一听喜不自胜,转过身去,果见范清华微笑着站在身后,依旧是一袭白衫,恍若出尘仙子。
徐炎冲过去握住她手,问道:“从昨天我一直担心你,你还好吗?”范清华点点头,“倒是你……”范清华刚想说,徐炎抢着道:“先不说了,看到江姑娘了吗?”范清华道:“你说江月吗?倒是看到了,刚才脸色很不好,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从那里出去了。”说着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偏门。徐炎道:“好,我先去找她。”
刚转身要走,范清华一把拉住他,柔声问道:“我听谷风说,你和江大侠应该早就到了,为何不早过来啊。”徐炎心中担心江月,道:“这些回来我再和你细说,我现在先去找江姑娘回来。”范清华却不肯松手,问道:“你刚才是一直跟她在一块儿吗?”徐炎想也没想,“嗯,出了点小事,她现在心中不痛快,我担心她出什么事。”范清华一把甩开他手,“好啊,人家心里不痛快,你就担心了,我在这儿成天为你担惊受怕的,倒不见你多记挂着。你要追,就追去吧。”说罢扭头便奔回身后一座小院中。
徐炎大急,没有拉住她,欲待追去,可着实放心不下江月,左右踌躇之下,暗想:“清儿就是发点脾气,我回来给她好生解释,大不了给她磕头赔罪也就是了。江姑娘那儿可别出什么事才好。”想到这里还是回头沿着范清华所指的方向去找江月。
可刚跑了几步,他猛地一拍脑袋,自责道:“我可真够糊涂,清儿分明是疑心我与江姑娘关系亲密,这才生气而走。也怨我嘴笨,没有说清楚,若不立即同她解释,只怕他真当我是个负心薄幸之人了。”于是再不迟疑,立即拔脚便向那座院门跑去。
进得院中,正面两侧三排厢房,徐炎正不知该往哪里找,忽然右边一间屋门里探出一人来,一见他大喜道:“阿炎!”正是徐宁。
徐炎见了他,三步跑进屋去,顾不得叙说别情,连忙抓住他手臂问道:“看到范师姐了吗?”徐宁指着正堂一间屋门道:“刚才我看范师姐神色悲伤的回来,拿着东西就从那边边门走了,我还正纳闷呢,发生什么事了?”徐炎连忙跑进那间屋去,果见人去屋空,行囊兵器也不见了。他心中大急,对徐宁道:“她往哪里走了,快带我去。”徐宁安慰他道:“你也别急,要急也不在这一时,看你这风尘仆仆,满头大汗的,好歹放下东西,喝口水再去。那间屋正好是给咱俩住的。”徐炎急道:“我哪还有心思喝水,咱快点走!”徐宁苦笑道:“我总得去把门关上吧?”
徐炎无奈,只得随他回了房间,一个劲只是催促他赶紧关上门快走。徐宁笑道:“别急,这就走。”刚要关门,又指着徐炎背后道:“都到了东岳山庄了,好歹把你那把刀放下吧。在人家家里做客,总背着把刀跑来跑去的,像什么话?”徐炎微一犹豫,到底还是把那把“寒渊”宝刀也解了下来,放在了床头,道:“快走吧。”徐宁点头答应,将门锁了。
徐宁便带他穿过厢房一侧的旁门,出了东岳山庄。原来这里已是东岳山庄边上,只见门外一条崎岖小道往山下蜿蜒而去,徐炎道:“她必是下山去了,咱们沿路去找。”徐宁边走边安慰他道:“你也别急,范师姐只不过是一时赌气,不会真就这么一走了之的,一会儿找到她,你好好同她说句软话就是了。”
徐炎心乱如麻,点了点头,又问道:“对了,欧阳师兄他们呢?”徐宁道:“谷老爷子邀他们和一些江湖朋友赴宴去了。”徐炎奇道:“谷老爷子的寿宴不是明日午后吗,怎么这就请他们赴宴了?”徐宁道:“寿宴是所有人一起,他先把那些熟识有交情的叫到一起,笼络一番,好让他们到时推举自己当盟主呗。”徐炎问:“怎么,二师兄他们跟谷老爷子交情很深吗?”
徐宁道:“那倒不是。”
“那为什么还要请他们?”徐炎更是不解了。
徐宁反问道:“你没觉得我们住的地方有什么特别吗?”徐炎适才急着找范清华,并未刻意留心他们的住处,此刻略一回想,果然依稀觉得这处院子宽敞富丽,比起江天远他们所居的地方犹有过之。
徐宁接着说道:“咱们的师父、江大侠和谷老爷子齐名当世,眼前这盛会也是他们早就约好了的,所以这东岳山庄里最好的三处房子谷老爷子早就给他们留好了。江大侠住的是‘畅怡园’,咱们住的那地方,叫‘梧桐苑’。可眼下咱们师父都已仙逝,未能前来,谷老爷子却依旧将范师姐和欧阳师兄他们安顿到这里,说这‘梧桐苑’洒扫半年,只等范老弟来住,如今他既不幸罹难,这屋子理应由他的女儿和弟子入住。”徐炎道:“这没什么呀,正说明谷老爷子重情义,念旧谊。”
徐宁摇头笑道:“大哥,你也忒实在。他若真念旧谊,为什么要把我这个太极门弟子安排到下人住的偏房去?那谷风说什么实在因前辈英雄来的太多,安排不开,委屈我了,让我多担待。哼!还不是看太极门没了我师父,又除了我一个被扫出门的无名弟子再无人来,心里瞧不上吗?”徐炎问道:“有这事?你不是住在……”徐宁道:“这要多亏范师姐心好,跟他们说反正也不多我一个人,就让我跟他们一起住吧。这才把我留在了梧桐苑。”
徐炎道:“你的意思是说,谷老爷子待白马刀门的人为上宾,也是有所图的?”徐宁道:“这是明摆着的,范老英雄虽死,可白马刀门在江湖上的威望犹在,若有白马刀门出面支持,不说一呼百应,也必有一大群人跟着,那时争盟主胜算就大得多了。按说你们还有个大师兄马宝,可如今他不在,可不就要好生讨好那两位师兄了?”
徐炎摇了摇头,他既看不透这些,此刻也无心理会。只是听到徐宁提起“大师兄”这三字,不由又是心中烦乱,自己不辞辛苦来泰山,就是指望那素未谋面的大师兄也能来此,好当面将宝图交给他,了却师父和自己的这桩心事。
可是,这大师兄始终不见踪影,自己该怎么办?
徐炎越想心里越是茫然无措,正在出神,忽然徐宁道:“你看,那个莫非就是鼎鼎大名的‘五大夫松’了?”
徐炎顺着他指的地方一看,原来两人顺着山路走来,不知不觉走到了盘路边上,前面一桥曰云步桥,桥北侧有一座“五松亭”,盘路之侧又巍然矗立一座石坊,上题“五大夫松”四个遒劲大字。而就在石坊之西,一株古松生于绝壁之下,盘根错节,枝杈纵横,宛如巨龙飞腾舞爪,又若帝王指点江山,果然一派挺拔浩然气象。徐炎看了,也不觉为之心折。
这“五大夫松”的来历,他和徐宁自小读书时便听他父亲讲过的。相传秦始皇灭六国一统天下,为彰显自己不世功业,便封禅泰山,开历代帝王封禅之先声。只是到了泰山脚下,有儒生劝道,泰山是圣山,为示敬畏之心,上泰山时不可坐车,以免辗坏山上的一草一木。秦始皇一听不高兴了,心想我一统天下,开亘古未有之伟业,早已超越三皇盖过五帝,普天之下还有谁能让我畏惧?别说泰山上的草木,就是泰山神灵,又能奈我何?一气之下,自己带着亲信大臣上了山。沿途遇到难行之处,就斩草伐木,开山凿石。就这样浩浩荡荡上了泰山,祭了天,还在山顶上立起一块大石碑。
可是不久就天色突变,乌云漫天,眼看就要下大雨。这时有人说泰山神发怒时,就会降下大雨,暴发山洪,人畜都要冲走。秦始皇只当真的触怒了山神,连忙往山下跑,刚到眼前五松亭这个地方,只听得一声惊雷,瓢泼大雨果然就下了起来。一时山洪将至,眼见危急时候,秦始皇忽然发现路边有一棵大松树,自然就是这株五大夫松了。他赶紧死死抱住树干,请求树神保佑。不过多时雨收云散,始皇得救。他真以为是树神护驾,大手一挥,便加封此树为“五大夫松”。
徐宁道:“听说谷家傲视武林的绝学‘五大夫剑’,便是谷家先祖观此树的昂然挺拔、枝干交错的姿态而悟出,至谷老爷子这一代不断完善终得大成的。唉,不得不说,谷家能够成为屹立江湖几百年的武学世家,绝非浪得虚名。只是传到眼下谷公子这一代,嘿,怕是日薄西山了。”
徐炎此刻无心去谈论这些,只一边踏上盘路,一边感叹道:“帝王一时兴起,便可封一棵树当官,老百姓一辈子辛苦劳作,却往往挣不来一口饭吃。”徐宁看着古松,不禁神往道:“人生在世,就该像秦始皇一样,做人上人。自己的命运就要自己做主,宁可去主宰别人的命,也绝不能让自己的命攥在别人手里。”徐炎道:“朝廷的爵位官禄,不去封给造福百姓的官员,却给了一棵破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他本就心急,一听徐宁这么说,不自禁语气重了些。徐宁不解地盯着他,一时有些愣了。
徐炎话一出口,也觉后悔,“咱……咱们还是先去找清儿要紧。” 徐宁愣愣出神的脸上马上恢复了笑容,“对,对,你看我老是闲扯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倒把正事给忘了。”徐炎道:“咱们都找了这么久了,为何还不见踪影,会不会走错了?”徐宁指着眼前的路说:“你看前面出了盘道,那条延伸进一旁密林中的小道,想来是山下的乡民上山打猎采药辟出来的。也不知范师姐会走哪一条,我看咱们分头去找吧。”
徐炎心想:“她生了我气,一心躲着我,想必不会走盘道大路。”于是说道:“好,我找小路吧。”徐宁也不反驳,说了声:“好,无论是否找到,半个时辰后,我们都还在这‘五大夫松’下会合。”说着就沿着盘路先往山下去了。
徐炎看着徐宁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知为什么泛起一丝隐隐的不安,隐隐地觉得,自己和这个从小的挚友玩伴真的就像此刻一样,越来越远了。“也许,阿宁已经不是当初的阿宁了?”他暗暗自语,又猛地摇头,怪自己不该胡思乱想,无端猜忌好友。“但愿只是我多想,”一想还是找人要紧,他又暗暗自语了声,上了那条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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