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
依旧是金碧辉煌,蟠龙柱巍峨,御座高悬。只是今日殿内的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肃杀。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全场。
苏清韫垂首跪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她的背上。除了高踞御座的皇帝,两侧还肃立着数位重臣,包括几位她叫不出名字的宗室亲王和那位一直闭目养神、仿佛超然物外的大宗正。而谢珩,依旧站在离御座不远的位置,穿着绛紫色丞相朝服,面色平静无波,唯有紧抿的薄唇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冯坤遇刺的重磅消息显然已经传开,给这场突如其来的召见蒙上了一层更加浓厚的、令人不安的阴影。
“苏清韫。”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却更显威压的语调,“冯坤遇刺之事,你想必已听闻。”
“回陛下,臣女……略有耳闻。”苏清韫伏低身子,声音细弱。
“冯坤乃朝廷栋梁,刚刚为朕铲除奸佞,立下大功,转眼便遭此毒手!”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朕心甚痛!更让朕震怒的是,据查,此事似乎与一些……前朝余孽,以及某些图谋不轨的隐秘势力有关!”
前朝余孽!隐秘势力!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苏清韫耳边炸响!皇帝果然将冯坤的调查方向引到了这里!他是在试探自己?还是已经掌握了某些证据?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袖中的手指悄然握紧。兽皮册子、碎玉璜、双生烙印……这些秘密在她脑中疯狂闪烁。
“苏清韫,”皇帝的目光如同鹰隼,牢牢锁定在她身上,“你苏家世代忠良,你父亲苏正庭更是朕之股肱。可惜……为奸佞所害。朕一直深以为憾。”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朕听闻,你父亲生前,似乎……对某些前朝旧事,颇有研究?”
来了!果然冲着她来的!皇帝是在怀疑苏家也与这些“前朝余孽”有关?!还是想从她这里,撬开关于那些秘密的口子?
苏清韫的背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不能承认!承认就是灭顶之灾!但矢口否认,恐怕更会引来皇帝的猜忌!
她猛地以头触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愤与哽咽:“陛下明鉴!先父一生忠于陛下,忠于朝廷,兢兢业业,唯恐有负圣恩!所谓研究前朝旧事,不过是身为太傅,博览群书,以史为鉴罢了!绝无半点不臣之心!苏家满门忠烈,天地可鉴!如今竟……竟还有人欲以此构陷先父,污其清名,臣女……臣女心如刀绞,求陛下为苏家做主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将一个维护父亲清誉、悲愤交加的孤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这个时候,将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博取同情,转移焦点,是最好的策略。
果然,她这番哭诉,让殿内几位老臣微微动容,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
皇帝沉默了片刻,未置可否,目光却转向了一旁的谢珩:“谢爱卿,你以为呢?苏正庭……当真清白吗?”
压力瞬间给到了谢珩。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苏清韫也伏在地上,屏住了呼吸,耳朵竖起着,等待着他的回答。他会如何说?是落井下石,还是……
谢珩上前一步,面色依旧平静,躬身道:“回陛下,苏太傅为人,朝野自有公论。其是否涉及前朝之事,臣不敢妄断。然苏家一案,乃李崇明一手构陷,证据确凿,陛下圣心独断,已还苏家清白。臣以为,不应因一些莫须有的传言,再使忠魂蒙尘。”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未明确为苏正庭担保,也点出了苏家是蒙冤的事实,更将最终裁定权交还给了皇帝,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苏清韫心中冷笑。好一个滴水不漏的谢相!永远站在最安全的位置。
皇帝似乎对谢珩的回答并不意外,也没表示满意与否,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苏清韫身上。
“苏清韫,你且起来回话。”
“谢陛下。”苏清韫依言起身,依旧低垂着头。
“朕今日召你来,除了冯坤之事,还有一事要问你。”皇帝的声音放缓,却带着一种更深的、令人捉摸不定的意味,“你可知……‘碎玉承霜,犹念旧珩’……此言何解?”
碎玉承霜,犹念旧珩!
这八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了苏清韫的心脏!皇帝怎么会知道这个?!是谢珩告诉他的?还是……他从别的渠道得知?!
她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慌乱,下意识地看向谢珩!
谢珩依旧垂眸而立,面色平静,仿佛没有听到皇帝的问话,也没有感受到她惊骇的目光。
“臣女……臣女不知……”苏清韫的声音干涩沙哑,大脑一片空白。这八个字牵扯的秘密太大了!她绝不能承认!
“不知?”皇帝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锐利如刀,“那朕来告诉你。此言出自一幅古画,画上绘有一枚完整的玉璜。而那玉璜……与你苏家,似乎渊源不浅。”
他知道了!他连那幅画都知道!苏清韫浑身冰凉,如坠冰窟!皇帝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
“陛下……陛下何处听闻此言?臣女……臣女从未见过什么古画,更不知什么玉璜……”她只能咬死不认。
“哦?是吗?”皇帝轻轻敲击着御座的扶手,语气莫测,“那为何朕听闻,你贴身珍藏着一枚……碎裂的玉璜?而且,那玉璜的断裂处,似乎……还以血线缝纫?”
轰——!
如同晴天霹雳,在苏清韫脑海中炸开!他连这个都知道?!连血线缝纫的细节都知道?!这绝不可能是什么道听途说!皇帝必然有确凿的消息来源!是谁?!是谁泄露的?!柳如烟?还是……苏承影那边出了叛徒?!
巨大的恐惧和背叛感瞬间将她吞噬!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剥光了所有伪装、暴露在阳光下的猎物,无处遁形!
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和无法控制的颤抖,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语气却愈发温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
“苏清韫,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那枚碎玉璜,从何而来?‘碎玉承霜,犹念旧珩’,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你苏家,与那前朝余孽,究竟有何关联?——从实招来!”
最后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清韫的心上!
招?招什么?招出“烛龙”?招出那兽皮册子?招出谢珩身上那诡异的烙印?那无疑是自寻死路!更会将苏承影和所有暗中帮助她的人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不招?皇帝显然已经掌握了关键线索,矢口否认只会激怒他,下场同样凄惨!
进退维谷!绝境!
苏清韫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冰凉,冷汗浸透了内衫。她能感觉到御座上那道越来越不耐烦的、带着杀意的目光,也能感觉到两侧重臣们或好奇或冷漠的注视,更能感觉到身旁不远处,谢珩那虽然沉默、却如同山岳般带来巨大压力的存在。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谢珩,扫过他平静无波的侧脸,扫过他微抿的薄唇,扫过他……那被朝服严严实实遮盖住的、锁骨下方的位置。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鬼火,骤然在她心中亮起!
既然无法否认,既然退无可退……
那便……玉石俱焚吧!
将这潭水,彻底搅浑!将这秘密,大白于天下!看最终,是谁……先承受不住这真相的重量!
她猛地抬起头,原本惊惶失措的眼神瞬间变得一片死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破碎般的疯狂。她不再看皇帝,而是直直地看向谢珩,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凄绝而诡异的笑容。
“陛下想知道那玉璜的秘密?”她的声音不再颤抖,反而带着一种异样的清晰与冷静,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臣女……可以告诉陛下。”
皇帝眉头一挑,似乎有些意外她的突然转变:“说。”
苏清韫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谢珩脸上,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凌,掷地有声:
“那枚碎玉璜,确实与苏家有关。但它真正关联的,并非什么前朝余孽……”
她顿了顿,看着谢珩那终于无法维持平静、骤然收缩的瞳孔,以及眼底那一闪而逝的、近乎恐慌的情绪,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她抬手指向谢珩,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决绝:
“它真正关联的,是谢相!是谢相身上,那个与臣女肩胛烙印一模一样的——胎记!”
“臣女肩胛的‘珩’字,是谢相亲手所刻!而谢相身上的印记,却是天生!‘碎玉承霜,犹念旧珩’——陛下!您不觉得,这太过巧合了吗?!”
“臣女敢问谢相!这双生烙印,这破碎玉璜,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您与我苏家,与那所谓的‘前朝旧事’,又到底有何不为人知的牵扯?!”
话音落下,满殿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指控震得魂飞魄散!无数道难以置信的目光,在面色瞬间铁青的谢珩和状若疯狂的苏清韫之间来回扫视!
双生烙印?!谢珩身上也有?!还是天生的?!这……这怎么可能?!
皇帝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身,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控制的震惊与骇然!他死死地盯着谢珩,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他洞穿!
“谢珩!她所言……是否属实?!”
谢珩站在原地,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迎上皇帝那惊疑不定的目光,又看了一眼那个将他拖入这万丈深渊、眼中带着毁灭般快意的女子。
千般算计,万般谋划,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陛下,”他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臣……无话可说。”
玉碎天惊,宫倾只在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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