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同出鞘的利刃,刮过荒原上的这座军营,卷起漫天尘土。
秦云紧了紧身上的袍子。
这时候,到城外的荒地里真是冷得要死。
说什么这次回去都要给自己和顾芷卿添两身秋装。
目光落在营门口那两个如铁塔般矗立的哨兵身上。
他们钢枪上的刺刀在惨淡的日光下闪着寒光,军容严整,眼神警惕,显然是经历过战火洗礼的老兵。
这时候的东北军的装备和士兵的训练素质都是极好的。
所以张少帅才有底气不听杨主任的规劝,遵照委员长的训令要趁红军立足未稳和红军打这一仗。
秦云身旁的顾芷卿,脸颊冻得微红,那双往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娇憨的明眸,此刻却写满了焦急与期盼。
不住地朝军营深处张望。
她自小与大哥顾瑞卿感情深厚,此次历经千辛万苦从北平寻来,只为确认大哥在军中是否安好。
就在秦云深吸一口气,准备上前向哨兵说明来意,希望能通报顾瑞卿参谋时,军营栅栏后面走出两名身着笔挺军装的军官从里面并肩走了出来。
走在左侧的那位,身形略显魁梧,步伐沉稳。
“长生!”
几乎是在看清那人侧脸的一瞬间,顾芷卿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她惊喜地叫出声来,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听到这熟悉又久违的声音,那两名军官同时停下了脚步。
被称作“长生”的军官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猛地转过身,当他看清站在寒风中的顾芷卿时,原本平静的脸上瞬间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随即瞪大眼睛,失声叫道:
“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未落,他已顾不上军容,连忙紧跑了几步,快步来到顾芷卿身前,立正站好,虽然动作因激动有些变形,但那份军人的素养仍在。
秦云的目光敏锐地落在了这位名叫孙长生的军官肩上——
蓝底缀有一条金色横杠的肩章,清晰地表明了他的军衔。
秦云曾特意研究过东北军的军衔制度,他知道这种蓝底一杠的标志,是辎重营军官的军衔。
对应着准尉级别,看他的年纪和举止,在辎重营里,应该是担任排长或者主管之类的职务,负责一些物资的调配与管理工作。
感受到秦云投来的询问目光,顾芷卿连忙擦了擦眼角因激动而泛起的泪花。
侧身向秦云介绍道:
“云哥哥,这位是孙长生,是我大哥最信任的随从,从小就跟在我大哥身边,我们都叫他长生。”
她又转向孙长生,
“长生,这位是秦云秦大哥,是我这次来路上认识的朋友,多亏了秦大哥一路照顾。”
“您好。”
听到是顾瑞卿的亲随,秦云主动伸出手,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孙长生与秦云握了握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在秦云和顾芷卿两人身上来回快速扫视了几遍。
刚才听到顾芷卿叫这个人“云哥哥”,就知道自家小姐和这人的关系绝对不寻常。
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一丝了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深长。
他很快收回目光,对身旁另一个一直沉默的军官招呼道:
“王副官,这是我家顾参谋的妹妹,顾小姐。
你辛苦一趟,去333旅旅部找顾参谋,就说他妹妹顾芷卿来了。
让他马上到我的办公室去一趟!”
秦云注意到,这位被称作“王副官”的军官,肩上同样佩戴着准尉军衔。
但肩章的底色却是红色。
红色底子,这在东北军的军衔体系里,代表的是常规战斗部队的军官。
“是!”王副官听到孙长生的命令,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一个立正,响亮地应了一声。
转身便朝着军营深处,也就是333旅旅部的方向快步跑去。
有了孙长生这位“自己人”的引领,刚才还一脸严肃的哨兵们,此刻只是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的目光,多打量了秦云和顾芷卿几眼,便不再上前阻拦,甚至还对孙长生敬了个军礼。
穿过几条略显拥挤的营道,孙长生带着秦云和顾芷卿来到了一个相对偏僻、看起来有些破旧的院子前。
院子的围墙是用黄土夯实的,应该是沙泘坨赵家村的库房。
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了里面的碎石。
院子里面,随意地摆放着十几挺造型各异的破损机枪。
旁边还有几门看起来炮管都有些弯曲的小口径火炮,零件散落一地,显然这里是军营的军械维修所。
这些都是从前线送回来等待维修或者报废处理的武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机油味和铁锈味。
孙长生将秦云和顾芷卿带进院子角落里一间由库房临时改成的办公室。
房间不大,里面陈设极其简陋,只有一张掉漆的木桌,几把破旧的椅子,墙角堆着一些文件和工具。
“小姐,秦先生,实在对不住,我这地方条件简陋,委屈你们先坐一会儿。”
孙长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连忙给两人倒了两杯热水。
“你们先喝口水暖暖身子,等公子,哦不,等顾参谋来了,咱们再找个好点的地方坐坐,好好聊聊。”
“长生,别忙这些了。”
顾芷卿哪里坐得住,她双手紧紧捧着水杯,急切地询问道,
“我大哥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我听说去年部队在陕北和红军打仗,伤亡很重,我一直很担心他……”
提到顾参谋,孙长生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许多,神色也变得有些复杂和凝重。
他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警惕地朝外面左右看了看,确认院子里除了几个埋头修理军械的士兵外,没有其他人注意这边。
这才轻轻关上门,压低声音,有些神秘地对顾芷卿和秦云说道:
“小姐,秦先生,不瞒你们说,情况确实有些惊险。
我们去年冬天,在陕北的直罗镇,和红军打了一场大仗……”
秦云心中微微一动,他自然知道孙长生说的是哪一仗——
那就是历史上着名的直罗镇战役,红军在教员的亲自指挥下,歼灭了东北军的精锐109师,这也是促成“西安事变”的重要因素之一。
孙长生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几分后怕和庆幸:
“当时,顾参谋他是随340团团部行动的,结果在太白镇一带,被红军主力给包围了。
我们都以为……
都以为公子这次是凶多吉少,怕是回不来了。
整个团部都打散了,340团团长也战死了,伤亡惨重啊!”
顾芷卿听到这里,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双手捂住了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难道大哥出了事?
孙长生连忙安慰道:
“小姐,您别担心,别担心!是好事!
就在我们都快要绝望的时候,公子他竟然独自一人逃回了咱们333旅的旅部!
整个旅部的人都惊呆了!
后来才知道,公子当时是在乱军之中,趁夜拼死逃了出来,躲进了一户当地的农家。
侥幸躲过了搜捕,才捡回了一条命。”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和兴奋:
“而且,公子这次回来,还不是空着手回来的!
他还带回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军事情报——
他说他在农家躲藏时,无意中听到了红军的动向。
得知红军下一步的目标,是要集中兵力攻打并围歼驻守在黑水寺的咱们东北军111师的师部和106师主力!
旅座得到这个消息后,不敢怠慢,立刻上报给了军部。
军部据此研判,下令111师和106师迅速后撤,脱离了险境,这才避免了被红军围歼的命运!
就因为这个情报,咱们师长说了,要专门向张少帅为公子报请嘉奖呢!说公子是立了大功了!”
秦云静静地听着孙长生的叙述,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对直罗镇战役的始末,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历史上,红军在直罗镇战役中,以不到一万人的疲惫之势,成功歼灭了东北军109师,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但要说红军在打完直罗镇,自身也伤亡不小、亟待休整的情况下,还有能力和计划去攻打黑水寺的111师和106师,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两支师部兵力雄厚,红军当时根本不具备这样的攻坚能力。
那么,顾瑞卿是怎么得知这个子虚乌有的“红军要攻打黑水寺”的消息的?
这个消息,直接导致了111师和106师的仓促后撤,看似是“避免了被围歼”,但实际上,却恰恰给了红军宝贵的时间和空间,让他们能够从容地打扫战场,收拾109师的残余部队,巩固胜利果实,甚至还得以补充了大量急需的武器弹药和物资。
难道这位顾瑞卿大哥……
他提供的这个“情报”,是有意为之?
还是无心之失?亦或是……
秦云的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心中疑窦丛生,越发觉得这位尚未谋面的大哥,身上充满了谜团。
就在秦云思绪翻腾,胡乱猜测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显然是有人正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
紧接着,“砰”的一声,办公室那扇本就不太牢靠的木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身材高大、肩扛陆军少校军衔的汉子,穿着一身略显褶皱的军官服,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与激动,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大哥!”顾芷卿一看到这位风尘仆仆、面容依稀有些熟悉的军官,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猛地站起身,扑进了军官的怀里。
积攒了一路的担忧、思念与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喜极而泣,放声大哭起来。
顾芷卿伏在哥哥顾瑞卿的肩头,压抑许久的悲恸如决堤洪水般汹涌而出,泪水浸湿了顾瑞卿的军装。
过了许久,她才渐渐止住抽泣,红肿的双眼望着哥哥,声音沙哑地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缓缓道来。
“哥,爹娘……爹娘他们没了……”
顾芷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她的身体又开始颤抖,仿佛又回到了母亲推着自己离开的那个夜晚。
“我和顾叔一路向南,风餐露宿,躲避着日本人的巡逻队和那些散兵游勇。
好几次都差点死在路上……
我们听说你在西安,就一路随着难民,好不容易才熬到了这里。”
秦云注意到,顾瑞卿在听妹妹讲述时,虽然脸上同样写满了悲痛,但那悲痛之下,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
他的双眉自始至终都紧紧锁着,像是拧成了一个死结。
那双原本温和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熊熊怒火,那恨意如同实质般,几乎要将空气都点燃,根本无法掩饰。
显然,妹妹所经历的这一切,他早已通过某种途径知晓,此刻亲耳听到,无疑是将那道血淋淋的伤疤再次揭开。
顾瑞卿深吸一口气,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甚至微微颤抖。
他强忍着内心翻腾的情绪,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后背,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芷卿,别哭了。
这血海深仇,我们记下了!
不只是咱们家,整个东北,有多少父老乡亲都和我们一样,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咱们东北的将士,哪个不是身负血海深仇?
你放心,终有一天,我们一定会打回去!
杀回东北,将那群披着人皮的禽兽彻底消灭干净,为爹娘报仇,为所有死难的同胞报仇!”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军人的铁血与决绝,让顾芷卿和一旁的秦云都为之动容。
稍稍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绪,顾瑞卿才将话题转向妹妹的近况,眼神看向秦云。
提到秦云,顾芷卿脸上的悲戚之色褪去了些许,浮现出一抹羞涩的红晕。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拉了拉秦云的衣袖,将他带到哥哥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介绍道:
“哥,这位是秦云秦大哥。
我和顾叔来西安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多亏了秦大哥的照顾,才勉强站稳了脚跟。
这些天,都是秦大哥在帮衬我们。”
顾瑞卿忙向秦云致谢。
秦云向顾瑞卿颔首致意:“顾大哥客气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顾瑞卿看向秦云,目光中带着审视,但更多的是感激。
他点了点头,对秦云道:
“秦兄弟,多谢你照顾舍妹和顾叔,大恩不言谢,这份情,我顾瑞卿记下了。”
顾芷卿接着对哥哥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
“哥,你别担心我们。我逃难时,娘给我盘缠了。
加上秦大哥帮我寻摸,在西安城买了一个小院子,就在明德门那边的杨家村。
地方虽然不大,也够我们住了。
今天下午就要去和原房主交接了,拿到钥匙,咱们以后在西安,就算是真正有家了!”
说到新家,顾芷卿眼中闪烁着对安稳生活的渴望光芒,那是在经历了长久的颠沛流离之后,对“家”这个字最真切地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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