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军营的指挥部，将室内弥漫的尘土照得清晰可见。
秦云站在敞开的木窗前，目光沉沉地越过窗棂，投向操场上正在晨练的队伍。
新兵们的动作尚显生涩，口号声虽然洪亮，却缺乏那股从硝烟中淬炼出的杀气与沉稳。
他身后的桌子上，摊着刚送来的特战队伤亡报告，那一个个名字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石墩营长踱步到他身边，魁梧的身影遮挡了部分光线，也带来了熟悉的烟草味。
“看啥呢？”
石墩瓮声问道，顺着秦云的目光望去。
秦云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营长，这次行动，特战队……损失太大了。”
他顿了顿，仿佛每个字都需要用力从胸腔里挤出来：
“但是能活下来的，都是从死人堆里滚过几遭的老兵。
那份在鬼子刺刀下练出来的单兵本事，那股子搏命时进退自如的默契，是拿血换来的。”
他转过身，眼神看向石墩：
“你再看看咱们一营，一大半都是新补进来的娃娃兵。
就算训练场上的汗流得再多，没闻过战场上的血腥味，没见过鬼子冲锋时那张牙舞爪的狠劲，骨头就还没真正硬起来。”
他指着窗外，“我想，得让特战队回来。”
“回来？”石墩眉头拧起。
“对，回归一营，继续他们警卫连的老班底。”秦云语气坚定。
“让这些从阎王殿门口爬回来的兄弟，用他们的亲身经历，给新兵们敲敲警钟，带带他们。
仗，迟早要跟鬼子打到底的。
还是那句话：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
让老兵的血汗，变成新兵保命的经验。”
石墩沉默片刻，粗糙的大手在桌面上一拍，震得茶缸嗡嗡作响：
“是这个理儿！成，那就让特战队的弟兄们赶紧回来，这里才是他们的根！”
“好！”秦云眼中闪过一丝果断。
“回来后编制还是警卫连，刚好连长、排长那些职务，几个老队长都还兼着，正好省了变动。
莲花镇那边的营房，以后就当咱们专门的训练基地。”
他看了一眼石墩，对方重重地点头表示赞同。
正说着，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
田慧炳带着十几个士兵，个个满头大汗、风尘仆仆地跑了进来，在门口立定：
“报告营长、参谋长！田慧炳带人报到！
这些战士都在半小内完成了负重40公斤跑20圈的任务。”
秦云的目光扫过这群依然精干的士兵，对田慧炳吩咐道：
“慧炳，你带着他们，马上去把东南角原来警卫连的宿舍楼和办公室收拾出来，打扫干净。
特战队从现在起，恢复警卫连的称号和建制。”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加明确：
“人手上，允许你在全营范围内公开征召，愿意来的优先，把编制给我重新搭起来。”
石墩插话：“这次，编制按三百人定。
具体的人员安排，等苏志勇、梅利民和那一队特战队归队后，再统一调配。”
秦云笑着看向石墩：“就不怕我再将警卫连拉出去。”
石墩笑着说：“这次有打鬼子的事，拉上我，算我一个！”
秦云拍了拍石墩的肩膀：“好兄弟，正是有你做后盾，我才敢带特战队拼命！”
转身对田慧炳说：“去吧！”
“是！保证完成任务！”
田慧炳挺直腰板，利落地敬了个礼，转身便领着那十几个士兵朝军营东南角快步奔去。
空旷的指挥部里，一时间只剩下秦云、石墩，以及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记录着什么的纪儒林。
直到田慧炳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纪儒林才放下笔，起身走到秦云和石墩面前，压低了声音：
“参谋长，延安那边的回电到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电报纸。
“上面大体同意了我们关于高峪兵工厂的大部分方案，但也提了三点明确的建议。”
秦云的眼神瞬间变得专注，微微前倾：
“哦？哪三点？说来听听。”
纪儒林展开电报纸，逐字清晰地念道：
“第一，兵工厂的设立和运作，必须严格遵守根据地的统一规章制度和政策要求，确保步调一致。”
“这是自然，理所当然。”
秦云立刻点头，表示这完全在预期之内。
“第二，”纪儒林继续道，语气更谨慎了些：
“为了加强政治领导，确保方向正确，根据地会向兵工厂派驻一名党代表。
不过，电文特别强调，党代表绝不干涉工厂的具体技术研究和生产过程，他的核心任务是做好工人的思想工作，稳定队伍，提高觉悟。”
“可以接受！”
秦云回答得干脆利落：“只要不影响生产和研发，思想工作我们欢迎。”
纪儒林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线条缓和了些许，念出了最后一点：
“第三点，是关于安全保密。
延安方面认为，鉴于兵工厂的特殊重要性及其产品的敏感性，必须派驻可靠的警卫部队进驻，建立严格的安保制度。
核心要求是：必须对所有进入兵工厂的人员进行严格的身份甄别和政治审查，防止任何可疑分子或破坏分子渗透。
电文还特意说明，对于审查中发现的、不适合留在兵工厂工作的‘不良分子’，同意由我们秦岭集团自行带回处理并予以惩戒，不交给地方。”
秦云听完，眉头微蹙，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派驻警卫、严格审查……这无疑会加强控制，但考虑到兵工厂技术外泄和遭受破坏的严重后果，以及延安方面同意由自己处理“不良分子”这点相对灵活的空间……
他缓缓点了点头，眼中露出理解的神情：
“嗯，安全无小事，保密更是性命攸关。
这一点，我理解，也同意。
警卫部队的派驻和甄别工作，我们会全力配合，共同把好关。
就请延安开始组建兵工厂的安保队伍和党代表吧。”
看到秦云点头，纪儒林紧绷的肩膀彻底放松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太好了！这样，我们最大的障碍就扫清了。”
他收起电报，眼神热切地看向秦云：
“那……参谋长，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高峪村实地勘察建厂地点？
那里的同志可都盼着呢。”
秦云走到墙边，看着一张挂着的山西省简易地图，手指点在高峪村的位置，果断地说：
“等金总工那边把核心的技术骨干名单敲定，人员调配到位，我们立刻出发！
时间不等人，兵工厂的事，一刻也拖不得！”
第二天清晨，初升的日头给莲花镇青灰色的石板路镀上了一层暖金。
秦云带着一行人踏着晨露走进了略显肃穆的研究院大门。
他身后跟着顾长松、古长庚、纪儒林，以及石墩、乐志海、田慧炳几位军中骨干。
研究院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化学试剂、机油和旧纸张的独特气味，与军营的硝烟味截然不同，却同样紧绷着一种无声的奋斗。
刚穿过前院，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袖口沾着不明污渍研究服的身影，带着四五个同样年轻、脸上带着熬夜痕迹的学生，风风火火地从化学研究所的方向冲了出来。
领头的中年人正是化学研究所的顾良弘，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透明的玻璃试剂瓶，里面晃荡着某种无色的液体，另一只手则兴奋地挥舞着一团……
看起来像是棉线，却又带着点奇异光泽的东西。
他瞥见秦云，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几步抢上前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秦会长！秦会长！成了！我们成功了！”
他把那团“棉线”几乎要杵到秦云眼前。
“您看！聚丙烯腈！我们真的把它做出来了！这就是纤维！”
那团线，在晨光下呈现出一种柔和的光泽，手感既不像棉花的蓬松，也不像蚕丝的滑腻，带着一种新物质的坚韧感——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造羊毛”，腈纶！
秦云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引。
他伸手接过那团纤维，仔细捻了捻，感受着那独特的质感和韧性，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喜悦：
“好！好！顾教授，你们团队这次是立了大功！
真正的‘大功’！这意义非同小可！”
他用力拍了拍顾良弘的肩膀，毫不掩饰赞赏。
然而，喜悦的笑容在秦云脸上只停留了片刻，便被一种更深沉的思索取代。
他摩挲着手中的腈纶纤维线团，眉头微蹙，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研究院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远处机器的低鸣和学生们压抑的兴奋喘息。
过了好一会儿，秦云才抬起头，眼神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决断，他看着顾良弘，清晰地说道：
“顾教授，你们做出了突破，这值得庆贺。
但以国内目前的条件……”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实验室环境。
“但想要大规模生产，建立完备的工业生产线，恐怕是千难万难。”
顾良弘脸上的兴奋稍敛，他当然明白其中的困难，眼神里透出一丝不甘。
秦云的声音沉稳而坚定：
“这样，我有个想法。
医药研究所那边，青霉素项目组也正在组建一支精干队伍，准备远赴美国加州，利用那边更先进的设备和环境进行深入研发。
你们化学所，也挑选几名最核心、最懂聚丙烯腈工艺的研究员，加入这支队伍，一起去美国！”
顾良弘和身后的学生们都愣住了，去美国？
“对，去美国！”
秦云加重了语气：
“目标很明确：第一，在美国把腈纶的规模化生产工艺彻底摸透、打通！
第二，利用美国的工业基础，尽快实现小批量生产，验证工艺！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立刻申请国际专利！
把这项属于我们中国人的发明创造保护起来！
等所有技术细节成熟，生产线验证完毕，专利布局妥当，再带着设备、技术和完整的知识产权，回国！
那时，才是我们真正建立自己腈纶工业的时候！”
顾良弘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个提议太突然，太重大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那几个同样一脸震惊的学生。
他们中，有几个是赤党精心培养的技术骨干，肩负着双重使命。
他犹豫着开口：
“秦会长，这……事关重大。
我……我个人当然希望能去，尽快实现量产。
但是……我必须向组织汇报，得到组织的批准才行。”
秦云这才恍然记起顾良弘团队的特殊背景。
他理解地点点头，语气没有丝毫勉强：
“这是自然。顾教授，你放心，这不是在为难你或者你的同志。
这件事，我也会亲自向你们的上层反映，说明情况，争取他们的理解和支持。”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纪儒林，脸上露出一丝坦诚而略带请求的笑意：
“纪总，这件事，恐怕还得麻烦你。
请你务必向延安方面如实转达我的提议和想法。”
秦云的目光扫过顾良弘和他的学生，最后落在纪儒林脸上，语气变得格外郑重，甚至带着一种超越党派的恳切：
“这不牵扯党派之间的纷争，这是我们整个民族在科技和工业上寻求突破、争取自强的大事！
是关乎未来万千同胞福祉、关乎我们能否在关键领域不再受制于人的大事！
我相信，以贵党为国为民的胸怀，一定会理解，并支持这个为了民族长远发展而做出的决定。”
纪儒林迎上秦云的目光，那目光里有信任，有期待，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大义”。
他深深地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了理解和支持的神情：
“秦先生所言极是。
我会将您的原话、您的深意，以及顾研究员他们的成果与意愿，一字不漏地汇报上去。
请放心，民族大义高于一切，我相信组织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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